陆巡闻言,却并不为所动。他只阴沉着脸,似方才瞧着狗春儿那般瞧着陆怀熠。
他的声调干巴巴的,叫人听不出任何情绪来:“小旗在香海留的够久了,香海县城穷乡僻壤,不可与京城作比,如今理当返程,回顺天府去。”
陆怀熠却无旁的举动,他兀自回过眸搓几下手里摸到的牌,目光便再也不曾挪开半分,只气定神闲道:“不急,你先坐下喝杯茶,穷乡僻壤也有穷乡僻壤的好处。”
“怎么?老头儿连你也赶到香海来了?”
院子里除过陆怀熠跟芫娘,也都是远萝楼里头的“老人儿”们,算是在各种场子里头经过的,见这些非富即贵的人士早已是家常便饭。
虽然方才大家都被陆巡吓坏了,可是再看见眼下这状况,众人也顿时明了这陆巡同六爷有些渊源。
姑娘们安下了心,自然熟稔地漾几分笑,连忙恭恭敬敬斟上茶水奉在陆巡身边:“原是六爷的朋友来了,公子来得突然,咱们有失远迎。”
“这是今年新炒制的茉莉龙珠,滋味清冽,茶汤黄亮,还请公子莫嫌,用些茶水。”
立在一旁的陆巡闻言,却仍旧无动于衷。
他侧目瞟一眼,随即压了压眉头,虽只是短短一瞬的功夫,但也不难瞧出他目光里对满院的女子们尽是鄙夷。
陆巡自顾自稳了稳抓住刀柄的手,对眼前端来的茶水不理不睬:“陆巡不敢。”
“陆巡此来香海,专督小旗先前未破的私赌案子,已经在城中夜以继日了三日有余,仍是没有丝毫线索。如今案件尚无丝毫头绪,如何能喝得下这伤风败俗的销魂茶?”
陆怀熠归了牌,懒洋洋地瞥上陆巡一眼:“唉,你这人总这么没意思。”
“办案的方式多种多样,这天底下的稀罕事多了,也不是事事都吃你这套,既然都已经查了三日没有线索,那你就歇歇呗。”
“兴许这茶喝下去,你这线索自己就来了呢?”
陆巡听着陆怀熠这一番颠倒黑白的言语,不禁压了压眉头,他终究还是未能再压制住眼中的怒火,一刀鞘扫向陆怀熠面前的桌子。
那桌子一时间便好似长了腿一般,堪堪从原地移出数寸。
陆巡的语气越发冷了:“一派胡言乱语。”
“小旗怕是忘了自己的身份。”堂堂英国公府独出的世子,将门之后,公主之子,饶是在京中也是万里无一的尊贵人物,“如何能自降威仪,滞在这香海的陋室中,还要打上我锦衣卫破案的幌子,成日跟一群上不得台面,残风败柳的风尘女子厮混在一处?”
“依着小旗所言,难不成小旗奉命跟着锦衣卫来香海办事历练,戴罪立功,是靠嬉闹玩乐查案,同一群彩衣女子办差?”
陆怀熠滞了滞,这才终于大发慈悲地将目光从手里的牌面挪到了陆巡的脸上。
“又来了又来了,看你那副臭脸,跟谁欠你钱一样。”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陆怀熠又搓了搓手里的骨牌,见陆巡是横竖不肯领情,索性接过茶杯将那茉莉龙珠自己喝了,“你陆百户大人是有能耐不错,可你安知我在这院子里,就两耳不闻窗外事了?”
陆巡睨着陆怀熠,发出一声哂笑。
“若是都照小旗所言,那锦衣卫麾下岂不是全都成了酒囊饭袋?”
陆怀熠慢条斯理地呷一口茶:“既不是酒囊饭袋,缘何你三日还查不出线索?香海既是你口中的穷乡僻壤,查这地方的案子更该入探囊取物才是。”
“陆大百户这样高的眼光派头,瞧不上远萝楼的姑娘,焉知日后不会请姑娘们帮忙呢?”
如今朝堂中虽未有禁赌之说,但开设赌坊仍旧需在官衙中登记造册,每月回禀流水账目。原因无他,只是因着赌坊流水可观,每月需折三成为税。
如此一来,便有人铤而走险,私下办场子聚赌,逃避税责中饱私囊,也因此做下不少害人的勾当。
这些时日红芍翠翠往来频繁,他早已灌足了耳音。
从当初被困在白玉巷直到现在,她们议论最多的那位恩客胡三爷,既抽过水,又无赌坊,想来正是在这香海设暗赌的“鱼头”。
只不过香海的这个‘鱼头’胡三爷实在谨慎,往日甚少有出入消息,也就红芍和翠翠她们一传十十传百,私下里头最清楚这位“胡三爷”的消息。
陆巡见陆怀熠油盐不进,便几不可见地沉了沉脸色。
“这案子难不难,如今倒还不必初出茅庐的小旗来关照我,更不必在这里说什么威胁的言语,陆巡就是请谁,也不必请一群青楼里的莺莺燕燕来帮忙。”
“先前若非小旗溜出家门跑马撒欢,也不会受罚被从京城点到香海。如今既然小旗跟着锦衣卫来了香海还不思悔过游手好闲,那还是明日就回京去为好。”
陆怀熠慢条斯理搁下茶杯,俨然并不惧他这警告,只悠哉悠哉道:“那怎么能行?我既已来此,无功怎可半途而废?那不是丢锦衣卫的脸么?我怕把老头儿气死。”
“你若是非要我回,那也好办,反正你陆百户有的是本事,就索性给我一刀,把我扛回去朝老头儿复命便是,兴许你连夜快马加鞭,明早上到顺天我还热乎着。”
陆巡勾起唇角:“只要小旗不肯走,留着倒也不是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