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仲亨目光冰冷,“身边若有毒刺,早一日拔出,总比晚一日发作好。”
许铮昂然答道:“姓陈的有歹毒手段,咱们也不是吃斋的,光明社早已在掌控之中,今日就给他连窝端了,不信找不到大小姐!”
霍仲亨神色凝重,“没有那么简单,陈久善的目的是胁迫我不支持代执政继任总统。他十分清楚我的手段,一旦找回霖霖必不肯与他善罢甘休。他既然敢向我动手,只怕已做好硬拼的准备。”
子谦将眉一挑,“他想动武?”
霍仲亨缓缓道:“不是同我动武,是同总统府动武。”
——那便是政变。若是霍仲亨在政变中出兵支持南方政府,陈久善必然讨不到好果子吃。如今霖霖落在他手里,霍仲亨投鼠忌器,只能按兵不动;待他政变夺权,掌握南方大势,届时再无需忌惮霍仲亨,更加不会交还霖霖。子谦终于明白过来这最坏的可能,脸色铁青,眼里腾起杀机。许铮伸手按在他肩头,“少帅请冷静。”
他话音还未落,门外有侍从大声禀报,“报告!薛四少找到了!”
巡逻警卫在茗谷附近发现斜停道旁的黑色轿车,以及受伤昏迷在车里的薛晋铭。弹孔射中他肩头,再差两分就命中左胸。带了这样的伤还能独自驱车赶回,子谦望着因失血而脸色苍白的薛晋铭,到底心生钦佩。医生迅速为他包扎输血,注射药剂,检查之后不见其他伤痕,万幸没有伤及要害。原以为他今夜是不会醒来了,然而霍仲亨来看过了他伤势,还未走出门口,便讶然发现薛晋铭从床上挣扎醒来——
“程以哲身边有黑龙会的人。”他冲口而出的一句话,令霍仲亨猝然转身,身旁子谦与许铮更是勃然变了脸色。
恶名昭彰的黑龙会,是日本人在华最大的帮会,背后有日本陆军省撑腰,公然在华插手军火买卖、烟土贩运等行业,进而搜罗情报、暗植间谍,无恶不作。
“他们出动了黑龙会中的高手接应洛丽,陈久善以程以哲为卒子,暗中与黑龙会相勾结。我追踪到一个名叫‘四海会馆’的赌场便失去线索,那里应是黑龙会秘密经营的场所,我怀疑霖霖就藏在那里。”薛晋铭一把扯掉输液的针头,焦急道,“如今事不宜迟,趁四海会馆还没有被惊动,立刻派人封锁搜查!”
子谦紧盯了薛晋铭,沉声道:“我们将全城掀了个遍也不见踪迹,为何你却能直接寻去四海会馆?既然没有惊动四海会馆之人,又是谁伤了你?”
声声质问,点点疑踪,一时间竟都指向了薛晋铭。薛晋铭沉默,似对此并不意外,眼底阴影令他苍白脸色更显虚弱。
子谦神色咄咄,许铮质疑目光也如锥子钉在他脸上。他抬眼望住霍仲亨,一言不发,既不回应也不解释。霍仲亨目光莫测地看了他半晌,缓缓抬手令许铮和子谦退下。
房里只余一盏台灯照着薛晋铭失去血色的脸、乌黑的鬓,与额上微微渗出的汗。
霍仲亨坐下来,换了与薛晋铭平视的姿态,灯光映上他冷峻侧颜,却照不到他眼底的深邃,“你今日对我所说的任何话,我不会转述于旁人。”
薛晋铭迎上他目光,淡淡反问:“旁人?”
霍仲亨静了一刻,点头道:“连同她。”薛晋铭神色一缓,脸上紧绷线条稍柔,唇角有涩意泛起。
“这是洛丽特意留下的。”他递上那张照片,皱巴巴的照片背后是方洛丽留下的潦草小字,贝儿和蕙殊曾第一时间见过。
霍仲亨皱眉接过只略看了看,翻过照片正面,目光落在照片下方一处毫不显眼的黑印上,无心看去仿若一抹污痕,细看才显出精微图形。
那是黑龙会徽记。
霍仲亨眉头一皱,“方洛丽与黑龙会早有瓜葛?”
薛晋铭见他一眼便能识出黑龙会的秘密徽记,心知霍仲亨对黑龙会必是留意已久,“我不认为她投靠了黑龙会,若是那样,又岂会受陈久善的胁迫。”他抬眼直视霍仲亨,缓缓道,“真正曾涉入黑龙会的人,是我。”
已是凌晨四点,黎明将至前的夜色最是深浓,闷热的空气里有一股黏人潮意,夜空中浓云压得越来越低,隐约已听得闷闷雷声。
外面风声呜呜,一阵急似一阵卷过,破旧的阁楼不断发出吱嘎声,方寸大的天窗玻璃早已破了,只用纵横几根木条钉上,风从间隙里灌进来,在低狭的阁楼卷起呛人尘灰,不知是蛛网还是什么飞舞在脸侧,漆黑一团里什么也看不清。
孩子们哭得累了,小小身子蜷缩在一起,相互依偎睡着,睡梦里还不时发出抽泣……嘤嘤细细的,方洛丽听出是自己女儿的声音,心中酸楚,想要哄一哄却是不能。勒在口中的帕子令她一个字也说不出,绑缚住手脚的绳索怎么也挣不脱,手腕火辣辣已被勒得血肉模糊。她只能一点点挪动身体,竭力靠近敏敏和霖霖,用身体为她们挡住风,将两个孩子尽量护在自己身子下。她听到匀细的呼吸声,细细辨认,却是蜷成小兽一样的霖霖。起初的惊恐之后,这孩子似也懂得哭闹无用,自顾爬到壁角将自己好好蜷起,在这阴森的夜里竟也睡得酣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