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浅蓝色手帕递到艾默眼前——这个牌子的手工手帕固然少见,如今还习惯用手帕的男人更加少见。艾默莞尔接过,将手上污迹擦去。
“全都烧毁了,什么也没留下。”启安叹口气站起来,望向满目荒芜的庭院,依稀还能分辨出昔日高大的喷泉,台阶两侧华美考究的雕花。三层高的主楼几乎坍塌殆尽,只剩底楼一片废墟,高大的罗马柱断裂成几截,倒在地上杂草丛中。
“走吧,趁雨停了,我们下山。”他低头一笑,伸手扶起艾默。
“时间还早,我想再看看里面。”艾默看向废墟,依然驻足原地。
“还早?”启安抬腕看表,眯起眼睛看向海天交接处,一轮斜阳正西沉。艾默这才发觉,时间竟在不经意中流逝得飞快,雨后冒出的太阳都快落山了。启安微微一笑,“再不下山,天要黑了,难道你想在这里露宿?”
艾默也笑,“这主意不错,说不定晚上会遇到美丽的幽灵。”
启安摊了摊手,“这么浪漫的事情不适合我,我宁愿在旅馆洗个热水澡,早早睡觉。”
艾默笑着耸耸肩,转身迈下台阶,小步跳过地上积水洼,“那么,就在这里说再见吧,我从这边走小路回旅馆了。祝你旅途愉快!”
她很干脆地朝他伸出手,等待握手道别。
启安却怔住,呆了一刻,有些不自在地开口:“这个,你知道附近有什么好旅馆吗?”
艾默诧异,“你不是跟导游说已经订好房了?”
“那是搪塞,我刚到,还没找地方住。”启安一面说,一面用脚尖无意识地拨弄地上的石子,露出一个并不习惯撒谎的人不自知的小动作。
艾默注意到这个小动作,歪头看他,发现他耳根有些泛红。女孩子敏感的内心很容易觉察出这是怎么一回事。艾默明媚的眼睛里泛起一点笑意,眼前这个清朗温文的男子,当然是不会招人讨厌的。
“我住的旅馆不远,就在山下,带你去看看?”
听见她这句话,启安如释重负,好多年没这么厚脸皮了,竟像是回到少年时一般忐忑。
她领着他沿着一条曲折小径下山,来到海边一家宁静的家庭旅馆。
刚翻新过的两层欧式小楼,也是按从前的老房子改建的,红砖外墙,临海的房间都带着一个半圆形小露台,有美丽的铁花栏杆和长百叶窗。
老板娘亲自迎上来开了院里铁门,和艾默熟稔如老友。
艾默向她介绍身后的启安,说是路途中遇到的新朋友。老板娘并不诧异,态度和善,也不过度殷勤,让人觉得不是住店,而是访友一般亲切舒服。
老板娘一面领着他上楼,一面介绍说,这里本来也是过去的老房子,虽比不上那些别墅气派,但买下后经过翻新,也颇为温馨细致,大多是回头客来住。
艾默笑道:“我每次来都是住这里。”
老板娘回头说:“她呀,一住就是十天半月,这都是第三次来了。”
这季节游客不多,小旅馆里除了老板娘一家人,就只有他们两个客人。空余的五个房间里,两间在修整,一间背阴,一间窗外吵闹,只有艾默隔壁的房间最好。
老板娘推开房门,启安眼前不觉一亮。
原木色调的房间布置得简约恬淡,床单洁白如新,木几上的土陶花瓶里插了一束浅紫鹅黄的野花。露台上搁着躺椅和小木桌,米色纱帘被风吹得鼓荡起来。
启安走到露台,看见铁花栏杆下就是浅棕色的沙滩,雪白细浪缓缓拍打着。雨后海风清爽,夕阳正一点点沉入大海尽头。
“喜欢吧?”艾默靠在门上,手闲闲地插在牛仔裤袋里,笑容明净。
启安背靠栏杆,莞尔道:“何止喜欢,简直一见钟情。”
修长十指在笔记本键盘上灵活翻飞。
“3月21日,阴雨,有风。下午匆匆抵达,第一印象竟是啼笑皆非。这里和我想象中的故园太不一样,并非废墟残破得有多厉害,而是流传下来的故事已经面目全非,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她再也不愿意踏上这片故土。”启安停下,出了一会儿神,接着又敲,“旅游开发者已将这里变成了游览胜地,老宅的过往成了他们编织兜售纪念品的噱头。仅仅几十年,一切就这样淹没了,再没人知道真相——真的没人记得吗?”他停下来想了想,唇边浮起笑意,又飞快地敲下,“至少那个女孩令我觉得欣慰,不管她知道多少,最起码我从她的话里听出了尊重。这个女孩非常有趣,她对老宅的兴趣和了解程度令我惊讶,想不到至今还有人惦念着这座废宅。”
想再敲些什么,似乎却又无话,启安出了会儿神,合上电脑。
夜风从露台吹进来,撩人深思。
沉闷的砰砰声却突然从隔壁传来,在静夜里一下接一下,像有人要拆房子。
启安从沙发里起身,走到隔墙边听了一会儿,老式房子的隔音不怎么好,隐约听到艾默说话的声音,间杂着继续的敲打声。启安开门出去,见隔壁房门开着,老板娘手捧着工具箱站在屋里,里头砰砰声不绝,却不见艾默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