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人犹是故人,他乡知是故乡,千秋共此素光。”
绢绘屏风上墨痕新干,秀致笔画,衬着淡淡的写意山水、千山飞鸟,正是艾默亲手所绘。
淡淡灯光下,退后一步左右端详,艾默仍觉屏风摆得挤了,或许是字写得太小了吧……总怕哪里不对,不是她喜欢的样子。
她会喜欢吗?
这匆匆忙忙修饬起来的茗谷,还来不及完全恢复原貌,会是她记忆中的故园吗?
这仓仓促促按启安的描述布置起来的房间,会是她多少年心心念念难忘的样子吗?
启安说,她常提起从前房间里有一架心爱的绢绘屏风。
启安说,那年中秋,祖父偶然兴起,题了一幅扇面挂起来,写的就是这句“今人犹是故人,他乡知是故乡,千秋共此素光”。她看了爱不释手,只是惋惜扇面太小气,说要题在屏风上,再配了画才好看。
艾默推开窗,好让清新晚风透些进来。
下了一天的雨,到傍晚才渐渐停了。
不经意间一抬头,见云层间隙里悄然露出一弯清光,月亮似隐非隐,似现非现,似堪堪露出一点儿笑靥在美人脸上。沐在雨后月色下的茗谷,芳草起伏,林影摇曳,中庭喷水池中波光粼粼闪动,干涸了多少年的这池碧水,再度映得月色清澈。
艾默目光投向庭院一角,昨天傍晚发现那里的一丛白茶花,分明三月就已开过,却在这时节,这时间,不声不响地探出一枝新结的花苞。
废墟中沉睡已久的茗谷终于在今夜醒来,等待迎回它的主人,霍沈念卿。
算着时间,这会儿启安应已到了机场,应该已经接着了她和他的父母。
这么一想,心头又怦怦急跳得一阵乱过一阵,连手脚都紧张得没处放。
启安不让她一同去机场,怕她在那里就慌了神,她也怕惹得老人太过激动。他却笑说,老夫人是什么样的人物,只怕她是经得起的,你却要哭得一塌糊涂……
竟被他说着了,真的,还没有见到,就这么想一想已觉得心脏不堪重荷。
想着就在今夜,就在眼下,她就要踏进茗谷的大门,经过白茶花夹道的石阶,从一个世纪前的风云岁月里款款走来,走过万里重洋,走过尘封时光,走过扑朔迷离的传奇,终于回到她魂萦梦系的故国家园,回到她仅存于世的骨肉身边。
她会是什么样子?
已近百岁高龄的曾外祖母,素未谋面的曾外祖母,她会是什么样子?
想得太入神,艾默竟未听见汽车驶到门口的声音。
直至大门轧轧开启的动静惊得她一跃而起。艾默飞奔下楼。
推门而出的刹那,层云里一轮明月现了出来。
素光清辉,洒向静静的茗谷,将一切都笼上影影绰绰的纱雾。
照着一枝初绽的白茶花。
照着月下园径的尽头,那个伫立阶前的淡淡身影。
《衣香鬓影》三部曲后记
在大雾茫茫的海面上,不知昼夜,没有光亮,风暴不时袭来。
有一艘满载乘客的船,无声无息地航行在雾中,在这片海域已航行了很久。
后面不远处已能看见海盗船的旗帜,海盗船上炮口硝烟未散,海面翻涌的黑色旋涡里不时伸出海怪巨大的触须。船钉生了锈,船身布满屡次和海盗战斗留下的裂痕,但这船从未停下,一直在向前航行。
船上的人,谁也不知陆地在哪个方向,从没有人来过这片未知之海。
船舵在不同人的手里传递,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的一个新大陆。
有人驾上小舟,投身海中迷雾,去探索未知的方向。
不断有人被海与雾吞没。
尽管如此,桅杆上一直亮着橙色灯光,船舱里一直飘扬着少女柔和的歌声,船上的人相信新大陆必然就在前方,他们用不同的方式歌咏赞美未知的新大陆。在歌声和灯光的鼓舞下,水手们毅然迎向扑面而来的暴风雨,驾驶着这船,闯过一片片危险的海域。
那些用生命探索未知之路的勇士们,接二连三误入禁区,永远沉入了寂静之海,没有墓碑也没有名字。就在他们沉没的旋涡之外,船上的人们艰难摸索出一条安全的航线,终于载着所有人驶出了那片迷雾之海,抵达阳光普照的新大陆。
这不是一段航海探险故事。
这是一段历史。
离今天最近又最远的历史。
我们站在阳光普照的新大陆上,离那片迷雾之海已经足够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