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了?”口气很平淡。
“嗯。”到医院地下室附设的福利社去替简品惇张罗一些住院物品。“哥,她叫什么名字呀?”总不好之后都罪魁祸首、罪魁祸首地喊人家吧。
“我不记得了。”简品惇想抽烟,却摸递了胸前找不到放烟的口袋,这才记起了自己身上衣物换成了病患衣服。一烦躁,烟瘾就越大是他多年来无法戒烟的主因,他试过嚼口香糖、叼假烟管,的确让他的吸烟量下降了一半,但一遇上烦躁,他所做的努力就全化为乌有。
烦躁,一涌而上,在听到她走了之后开始。
真是泯灭良心,亏他为了救她免于破相之灾,结果她跑得不见人影,连挥挥衣袖道再见也没有。
虽说每个人都不想惹事上身,她怕他向她狠敲一大笔的医药费或精神赔偿是可以理解的,况且她不过是个孩子,只是他觉得不爽,很不爽。
他也不希罕她三步一跪五步一拜地叩谢他的恩德,但一声不吭地闪人也显得太狼心狗肺了点。
“不记得了?那就是说她有告诉过你,而你没记在脑子里罗?”
“没错。”还记著做什么,反正人都跑得不见人影,就算记住了她叫花漾,也只不过是用来放在心底诅咒暗骂,起不了其他功用,忘了岂不更好?
“我一直一直在你耳边说我叫花漾,结果你还是没记住……那我的手机和电话你一定也没记住……”门外的花漾像被打入了十八层地狱,陷入了某种黑暗的自怨自艾中嘀嘀咕咕。
简品蕴伤脑筋地沉吟:“那我还是只能叫她罪魁祸首噢?可是我觉得这样很不好意思耶,她昨天整晚都没睡,一直到你从手术房转到普通病房,还替你付了挂号费,又说医药费她要全权负责,现在还跑腿去买奶粉、榨汁机什么的,就算你的伤真的是因为她,我们也不能这么欺负人,何况她只是个小女孩,手上不可能有太多钱吧……”
“你不是说她走了?”这次换简晶惇错愕。
“走去买奶粉,说是要让你补体力,榨汁机是要替你压些新鲜果汁喝。”
“蕴蕴,以后说话不要只说一半,人明明没走,你为什么要回我『嗯』。”害他误以为——
“是你自己没问清楚,她本来就是『走』出病房,去『了』福利社呀。”简品蕴被指控得很冤枉。
“你……”唉,沟通不良,这是年龄代沟。“她叫花漾,花朵的花,余波荡漾的漾。”
“哥,你又想起来罗?这种偶发型的老人痴呆症真是来得快,去得也快。”简品蕴实在是忍不住戏弄起简品惇。真像个小孩子耶,赌这种孩子气也太不符合他的个性了吧。
“你噢,哪学来的伶牙俐齿?”简品惇精准无误地伸手揉乱简品蕴的短发,他听声辨位的技巧越来越高超了。
“跟你这个坏嘴律师学的,有其兄必有其妹。”她吐舌。
两人都笑开了,病房内没有沉闷的气氛。
“好好噢,有哥哥就可以这样斗嘴、撒娇……”花漾在门外用著羡慕极的灿灿眼光觑向门缝间简家兄妹的互动。一个疼宠著人、一个正被人疼宠著,他们有著密不可分的血源关系,宠与被宠都像是天经地义一般,谁也不需要排练、不需要温习,这是生物的本能,是血缘的羁绊,也是家人。
她也想要这样被宠著或宠著人,有个人能如此畅所欲言地分享心事,明明是另一个个体,身上却流著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血……
她,想要家人。
“我也想要家人……只要有他们这样一半和谐的家人,我不贪心的,一半就好……四分之一也可以……八分之一我也甘愿呀……”
花漾垂著颈,感觉心里有块佯装的坚强正在剥落。
她本以为自己一个人就能过得很好,反正她向来不愁吃穿,不用像其他同学,想要什么东西得打零工赚取,她的银行户头所拥有的金额,足够让她每个月上Chanel买品牌性的高级用品、吃最上等的餐厅料理,连孤单,都可以用钱买来一大群朋友来陪伴,谁说钱不是万能的呢?
可是那一大笔的钱,是用亲情衡量出来的价值,也代表著她存在的价值。
一门之隔的咕哝,飘进了丧失视力但听觉更加敏锐的简品惇耳里,半字不漏。
“回来了为什么不进来。”
简品惇的音量不大,却足以让趴在门板上偷听的花漾听得清楚,那句没有主词的句子是说给她听的。她重新提起地上大包小包的提袋,进到病房里,脸上虽有笑,却很僵硬,部分是因为偷听被抓到的窘态。
“我……才刚到门口,你就发现罗?听力真好……”欲盖弥彰地暗示自己没有粘在门板上长达数分钟。
“我来帮你,花小姐。”简品蕴接过花漾右手的袋子,放在病房旁的桌上,“你怎么买这么多东西?这……很破费吧?”一个桌子放不下了,其余就往地板上暂搁。光奶粉就足足六大罐,从高铁高钙、珍珠粉配方、冬虫夏草,到脱脂奶粉应有尽有。就算简品惇三餐全用奶粉当主食,到出院为止也喝不完吧?
“不会啦,能早点养好身体比较重要,不过是小钱罢了。”她花漾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