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掌疾速摩擦带出来索索的声响,接着是两声轻轻的“啪”!御医带点薄茧的手掌按在了膝盖上。接着又是连续的“啪”“啪”“啪”!
擦完了药、按摩完,再上几帖膏药,御医的额角已微微有些汗渍了。他一面收拾药箱一面说:“小将军年轻,只消静养两日不要受寒就好啦!这几日千万不可再受寒了!我开两副驱寒的方子,愿意吃就吃,不愿意吃也不妨事。倒是身上,是不是有伤?我再给你开两剂药,这个要吃。”
元铮客气地说:“有劳。”示意亲兵送上红包。御医也不客气地接了,说:“这些年看过来,小将军是个心里有数的人,怎么没事去惹君侯生气呢?”那一定是你的错了。
元铮乖巧地笑笑,御医昏头胀脑地就被新兵请出去领钱了。
阿姜无奈地笑摇头,说:“这又是要干什么?这么些年了,还不知道君侯的脾气么?你要做什么,只要是有道理的,害,无论是谁要做什么,只要有道理的,她哪里有阻拦的?你们就会欺负她!”
元铮开始只是客气地笑,听到最后一句忙说:“我没有!”
阿姜翻了个白眼:“就是贼心不死呗!非得闹点子事儿出来,叫人多看你一眼,你可别玩儿脱了!当君侯是什么人?”
“我没有,我不是,我有话说。”
阿姜道幸灾乐祸地:“呵,你看你到哪儿寻找个机会跟她自己个儿说吧!我看你就是欠教训!活该!”
她一甩手走了,留下元铮独自思忖。
距离上次擅作主张已过去差不多半年了,出兵之后朝廷没有申斥他,公孙佳更是一句话也没有讲,只不过朝廷赏功,给梁平升了一级,把梁平带的那个族弟梁安也给升做了校尉,手下将校各有升赏只有元铮,丁点儿没升,就赏了些财帛——他都分给手下了。
接着,章熙有话放下来,让他们“酌情”应对敌情,来个蚕食,最好是把胡人的具体情况给摸清楚。半年来,元铮打了两场仗,都是出塞,虽然出得不远却都是胜仗。朝廷也只是照章办事,多余的一句话也没有。按照情报,冬日狼主北迁——是的,北迁而不是南下——在一处山南背风的地方过冬。
元铮终于绷不住了,趁着回京面陈北面军事的机会,日夜兼程赶回了京城。到了京城,先在驿馆,单良过来看他,对着他摇头叹气,走了,然后是荣校尉,他都以为荣校尉要骂了,结果荣校尉也是摇头叹气,走了。旧时同袍出小秋等来探望,也是摇头叹气,走了。
元铮面圣之后,几乎片刻不敢耽搁就冲回定襄府求见,章熙问了他些什么,他都差点忘记了。府里重新修葺过了,大格局没变,却陌生了许多,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祟,总觉得柔软里透着杀机。
元铮在雪地里跪了良久,才被搀回了房里。阿姜带着御医过来,他才重新笑了起来,看得阿姜心头火起,狠狠地揪了一把他的头发。元铮一抬手,将发带扯下,一头乌发散了下来,他慢慢地揉着头皮。心道:应该不算太过火。
“噗呲噗呲~”门边发出奇怪的声音,元铮抬眼看去,只见门被推开了一条缝儿,门帘下钻出一张脸来。
元铮趿了鞋走了过去:“余郎君?”
余盛“嘿嘿”一笑,钻了进来:“小……元,你好呀~”
元铮一挑眉,这家伙胆可是大了不少,他又打量了一下余盛,这家伙与上一次见面大有不同。余盛给元铮的印象总是傻乎乎里带着幼稚的小猥琐,真猥琐也谈不上,余盛倒也不欺男霸女,言谈举止却总与他的出身不太搭,有点违和,像个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孩子一样滑稽。
眼下倒是顺眼多了,余盛长高了,也黑瘦了,脸上那股子傻逼得让人想打扁的气质没了,憨憨的,有些亲切。显得一身的锦绣绫罗倒不太搭了。
余盛举止也比之前从容多了,他闪进来就说:“我来看看你呀。”
“陛下考核天下县令,小郎君这是过关了?”
余盛用力点头:“嗯!还让我接着干呢!你呢?怎么样了啊?”余盛就很挂心自己小姨妈的终身大事,小姨妈给他安排的事儿那么的周到用心,一直也很照顾他,还没把他给烧了祭天,他非常的感念。虽然不敢干涉小姨妈的事儿给她安排了,也想早点把小姨父给抓了来当苦力来着。
元铮道:“尚可。”
余盛凑了进去,自然地斟了两杯茶,试了试温度,递给元铮一杯,自己一气牛饮,拿手背一抹嘴:“阿姨说什么没有啊?”
“这是军机大事,恕难奉告。”
“哦,”余盛摸了个座儿坐下了,“那就不说吧。你要努力呀!”
元铮才对余盛升起来的一点好感又散了,问道:“小郎君不努力吗?”
“我已经有点儿数啦!”余盛骄傲地挺胸,“阿姨给我的十双鞋,我都穿坏了!乡民生计我也都知道了!”
“鞋?”
“嗯!”余盛毫无芥蒂地说,“阿姨是嫌我不知人间疾苦吧,让我走坏十双鞋再说治理辖下!真的有用哎!”他噼哩啪啦地说着,元铮用心地听着,忽然心头一动,看着这个变得黑丑了一点的小孩,不由想:正是这份赤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