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里上上下下变着法子制造古越裳和梅小姐相处的机会,古越裳能避则避,避不了见上了面,礼节性地问候两句抽身就走,私下里安排人把自己另有所爱绝不妥协这段婚事的风声放过去给梅小姐听。奇怪的是,再见梅小姐,毫无动静,梅小姐依然是温柔安静、落落大方。
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紧张压迫下,秘密的恋情却茁壮成长起来。
锦瑟有时会变得主动,古越裳知道那是因为不安,于是就把他抱得更紧,用浓得化不开的柔情安抚他。
白天古越裳像从前一样读书习剑,有时候也手把手教锦瑟耍剑,晚上相拥躺在床上,总有说不完的傻话、痴话……锦瑟仿佛是一个埋藏了十几年突然被打开的匣子,古越裳挖掘这盒子里的宝物,一天比一天着迷。
日子像搀了少许醋的蜜汁,虽有一丝不和谐,却甜得化不开。
古越裳小心地算计着每一个变化,细细铺陈后路,然而暴风雨的到达没有任何预兆,突然之间就变了天,打了古越裳一个猝不及防。
入冬后,天气一天天转冷,这天太阳晴好,古越裳抱着锦瑟在窗下写字,写着写着,字就写到了锦瑟脸上去,换支软羊毫一挥,蘸朱砂在锦瑟额心点了颗红痣。点上容易洗去难,两个人趴在水盆前齐心协力把眉心揉成了红的还是没洗掉,锦瑟急得团团转,古越裳火上浇油,扒了锦瑟的衣服要在胸口点上两点,说是那两个小东西颜色不够艳,艳一点好看。
锦瑟被挤兑得发怒,又踢又打,最后还是被按到床上在胸口上画了两个红点。脱了上衣,下衣当然逃不过,后来干脆扒个精光共赴巫山。激情过后,锦瑟恢复神智,越看胸前的两点嫣红越怒。他不会发脾气,于是只好生闷气。古越裳哄了许久哄不过来,给锦瑟套上衣裳一起出府游玩。
他们在街上逛了会儿,雇一条小船,握手坐在舱中看两岸风光,任小船漫无目的地漂去。锦瑟生气向来不持久,不一会儿就换上了喜色。后来肚子饿了,两人弃船上岸,进了家酒楼吃饭。
楼下有耍猴戏的,锦瑟趴在栏杆上看得津津有味。
古越裳坐在锦瑟旁边看,锦瑟忽然感叹道:“人活在世上有时候就像这些猴子,想干什么不想干什么完全由不得你,不过猴子的绳子在脖子上,人脖子里的绳子看不出来。”
古越裳笑道:“怎么突然说这些话?”
锦瑟笑了笑,突然哎哟一声,摸着鼻尖望向天空:“下雪了!”
古越裳抬头一看,果然有极细的雪花缓缓从灰白的天上飘飘扬扬而下。
雪越下越大,刮起风,寒意逼人。吃完饭下楼,锦瑟被风雪一吹,瑟瑟发抖,古越裳见不远处有家衣饰店铺,带锦瑟进去挑御寒的衣服,选了件皮袄,又选了件石青色野鸭毛的鹤氅。锦瑟去里面试衣服,古越裳不经意间一低头,见柜台里搁着水汪汪的一对儿翠玉,玉中一缕翠色天然盘曲缭绕如云。
“少爷好眼力,这可是有年头的好东西。”老板凑过来,把玉从柜子里拿出来,“不瞒您说,这是从北胡一位大阏氏的坟里挖出来的,您瞧,这两块玉里的翠如出岫之云,又如枝叶累垂,且互相对称的,这样天然凑成了一对儿的翠可不容易遇见……这玉因为恰好配成一双,因此有个名号叫做‘长相守’。”
长相守 35
“有这两块玉就能长相守?”古越裳笑道。
“老话相传是这么说的,少爷看还喜欢吗?”老板殷勤地问。
古越裳却一抬眼。锦瑟从里面出来了,清秀的面容映着石青色的鹤氅,显得秀逸出尘。古越裳目不转睛看着,笑道:“这衣服好看。”锦瑟想要脱,说:“少爷,这不是我穿的衣服。”古越裳连忙过去拉住,笑道:“衣服就是穿着冻不死,有什么穿不得的。”一回头,见老板捧玉站着,便伸手拿了过来,“明天去我府上领银子。”
老板面露喜色,点头哈腰送古越裳和锦瑟出门。
走到背风处,古越裳把其中一块玉佩挂进锦瑟脖子里,“你看,恰好一对儿。”
“少爷听他胡说,什么‘长相守’,骗人的!带块玉就能守着了?”锦瑟嘴里说着,却宝贝似的拿住捧在手心儿里端详,“这一定要很多银子。”
古越裳笑道:“戴上这块玉,一辈子就是我的人了。”
锦瑟咬着下嘴唇忍笑,没忍住,微红着脸在前面走。古越裳跟在他身后,雪无声在两人身边飘飘落落。
前脚踏进府门,古越裳就被一群下人簇拥着带到后堂。
后堂设下宴席,老爷子和老太太坐在上席,梅小姐紧挨着老太太坐。老太太半笑半怒地说:“这猴崽子可回来了。今儿是梅小姐的芳诞,下人怎么办事的,让他们告诉你在家守着,这唱了一天的戏了,你是去哪儿了。”古越裳这才想起果然有这么一件事,笑着赔礼,自罚了三杯酒。
吃过寿面,听戏时古越裳发现锦瑟不见了,捱着听完两出戏便找个借口出去了。
一问下人,都说没有见锦瑟。
古越裳径直回了小楼。
小楼的门半开着,风呼呼往里灌,桌上一盏玻璃风灯照出一片光明。桌上摆着古越裳的剑,剑柄上挂着新做的鹅黄剑穗,穗顶的丝绦盘扣上系一块玉,玉中一缕翠痕如出岫之云,又如枝叶累垂。
静得诡异,静得可怕,一股凉意从脚底直往上窜。
他默不作声退出去,把整个府第里里外外翻了个遍,却一无所获。
青莲教的动态在他指掌间,端王的势力绝不可能无声无息进入江浙,能在在古府这样无声无息带人出去,不作第二人想。
古越裳回到小楼,把剑挂到身上,转身直接去了老爷子住的地方。
老爷子屋里的灯亮着,没有一个下人,古老爷子孤身一人,穿着家常的灰鼠毛领的缎子袄抽坐在椅子上抽旱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