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到这个时候,其实也并不觉得死亡是件可怕的事。
他听见太子在他耳边轻声呼唤,禀报诸位臣公已然入见,弘复帝侧过头,但已经看不清谁是他亲自任命的首辅阁老了,他道:“许公,来了?”
许晋连忙上前,膝跪在地:“皇上,老臣在。”
“是两朝老臣了,很快便要历仕三朝,太子朕就托付给阁老了,虽说是一朝天子一朝臣,朕却相信许公辅佐新君必定也能如同辅佐弘复一朝时,尽忠竭力。”
“皇上,老臣……”许晋也已年迈,他本就看淡了生死荣辱,但此时却也为弘复帝即将离世而哀恸,千言万语,却也只能化为一个恭敬的叩拜:“臣遵皇上御令。”
“朕极懊悔,朕并未采纳许公等忠士的谏策,未能在位时彻底整治官场积弊,非朕不信重诸公,是朕过于优柔寡断。所以,朕刚才已经嘱令太子,不可效朕之尫懦,而当保持果毅,只太子年轻,血气方刚,若治政有急进处,许公还当诤谏提醒。”
弘复帝说了这番话,又是一阵喘息,才道:“赵迳勿可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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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5章新时继来
兰庭听唤,自然也趋步上前跪于龙榻之畔,一句“臣在”道出,只觉胸口忽有酸痛的情绪汹涌,他想起幼年之时,弘复帝确也将他当作子侄晚辈一般疼爱,那时希望的是他能够和皇长孙亲近友睦,在这一件发自私情的期许上,他其实愧对弘复帝。
“你来拟诏。”弘复帝道。
这满室的臣公,唯有兰庭才是二十出头的青年后生,本就格外显眼,而今更是被弘复帝亲口下令拟诏,多少人心中都是一动。
这个时候拟诏,必然是传位诏书,一般情况下都是内阁首辅担当拟诏之职,兰庭却只是都察院的都御史,固然是翰林出身,确也是立国至今独此一例了,恐怕还将后无来者。弘复帝虽未曾说明,但俨然已经认可新君登基之后,可授兰庭入阁任相,这可是国朝仅有年不够而立便居相位的青年重臣!
太子登基之后,赵兰庭必为炙手可热的高官权臣!
兰庭的内心却一点不因弘复帝的口诏便生波澜,他叩拜遵旨,便起身往一侧已经备好了黄绢朱笔的膝案后,再次膝跪,于此同时连着太子在内,室内所有臣公都膝跪在龙榻前。
弘复帝微微闭了阵眼,才道:“朕自继位以来,不敢荒怠朝政军务,也立意革新,以纠正朝野形成已久的积弊谬政,只惭愧有负列位先祖先宗之托,未能在有生之年达成中兴盛世的宏志。朕废皇长孙储位,乃是因为皇长孙屡教不知悔改,听信奸小谗言,虽为嫡嗣,却着实难当大任。”
兰庭并未急着下笔,是因拟诏之人当然不能将弘复帝这番大白话如实直书,他需要先听完弘复帝的遗令,再转为传位诏书的格式笔法。
“朕已降皇长孙为安平郡王,虽享爵禄,却不可与文武百官、朝臣儒士相交,否则,以违旨谋逆论处!朕废安平郡王储位,便已有决意择贤而立,经朕考较,皇六子秦询,以江山社稷为重,奉民生福祉为先,刚柔并济执政有方,且友睦手足遵从孝义,朕皇子虽众,却唯有此子有贤君之能,故,朕立六子询为太子早已诏告天下。
朕故世后,太子询继承大统,诸位臣公当忠佐于新君,勿忘太祖立朝时长治久安的宏愿,君臣齐心,革除时弊复兴盛世,如此朕虽殡天而无憾。
另,朕虽崩故,丧仪从简,尤其中兴盛世急需更多人才,所以明春会试、殿试不可因国丧罢止,太子而今,膝下唯有嫡出独子,为宗庙社稷后继有人着想,太子守丧三月即可除服,宗室王公众臣百官皆只禁三月婚嫁,尤其平民百姓,生计仍然艰难,若然久禁宴饮庆典,必会影响民生,所以禁令不可超逾三月,至新岁、元宵,便是宫宴暂止,对民间百姓应当放开禁令,朕在天有灵,也愿意看见臣民百姓欢渡新春佳节。”
随着弘复帝遗令口述完毕,不少臣公都已呜咽出声,兰庭这才运笔畅书,沉着冷静的拟写这封传位诏书。
待他停笔,高得宜高声颂出成文,弘复帝自然满意。
这才让众位臣公皆退,甚至把太子都打发出去,单留下兰庭一人来。
“
兰庭,你免跪,来我身旁。”
话虽如此,兰庭却自然不会免跪,但当他看见弘复帝冲他伸出手来的时候,还是颤抖着握紧了弘复帝的手掌。
纵然是男儿有泪不轻掸,兰庭这时也泛红了眼眶。
“赵太师的忠言,我那时没有听进去,我想当一个好祖父,也想当一个好父亲,但我疏忽了在这宫城里,坐于权位上,就注定不能奢望父慈子孝,不能奢望我的子孙们都按照我的想法行事。是我存妄想,反而害了子孙。兰庭,你是我器重的臣子,你能竭忠尽诚的辅佐六郎,我很欣慰,可我着实还有点担忧。”
“皇上,臣……”兰庭自然听懂了弘复帝的语焉不详,心弦立时绷紧。
但弘复帝重重握了下他的手,阻止了兰庭开口:“这不是你的错,更不是家眷的错,错的是太子,但我不知道太子是否知错,不知道他能否一直压抑着欲念,我只能要求兰庭,无论什么情形,不要君臣生疑,你多担待着六郎,若有一日确然发生了我们担心的事体……兰庭,你能否答应我,就当答应一个长辈并非先君,你让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