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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部分(第1页)

传来两声熟悉的咳嗽声,人到绝处,也有欢乐。陈明高兴地从咳嗽声中知道,老丁也在这列车上,就近在隔壁的包房里。陈明有意地也咳嗽了几声,想告诉丁玲,他们又在一起了。

陈明夫妇在秦城监狱坐了五年监牢,出狱后,有一次陈明问丁玲:“我在车上也咳嗽了两声,你听到没有?”丁玲摇摇头:“没听到。”陈明笑着对我说:“老丁就是这么单纯,一个心眼,从不想别的……”

重返北大荒(1)

那些朝夕相处、情同手足的北大荒人怎么样了?丁玲怀念他们。

“老丁回来了!”

丁玲和陈明走进场部附近的桦树林,那里有一片杂草丛生的坟包,长眠着当年和他俩一起垦荒的老朋友。他俩希望在桦树林里给他们留个地方,要永远留在北大荒。

1976年金秋,“四人帮”垮台了。

又过去了三年。

1979年7月1日是党的生日。此时发表了丁玲复出后写的第一篇文章《“七一”有感》。这篇文章倾吐了一个赤子20年后重新回到哺养她的伟大母亲怀抱的肺腑之言。她在任何艰难险阻中从来没有一滴眼泪,可现在有多少动情的话儿要向党说啊!她那蕴藏在内心深处对党的怀念之情,像火山一样爆发了出来。她在文中振臂高呼:“今天,我再生了,我新生了。我充满喜悦的心情回到党的怀抱,我饱含战斗的激情,回到党的行列。”“党呵!母亲,我回来了!”

对党充满深情,对人民也满怀着厚爱。1979年国庆节之际,丁玲回到北京不久,便去河北涿鹿县温泉屯,探望阔别多年的《太阳照在桑干河上》中描写过的父老乡亲。而她复出后发表的第一篇文学作品,是写北大荒人的散文《杜晚香》。

“四人帮”刚刚垮台时,丁玲还被“遣送”幽居在山西嶂头村的深山沟里。她和陈明商量:“乌云散去,天空晴朗了,我献给读者的第一篇作品应该写什么呢?”

陈明说:“你的想法呢?”

丁玲说:“这20多年,我的创伤是很深很深的,这些痛苦,我们对自己的子女都不谈,我不能给读者以哀伤,应该给读者以振奋。”她想来想去,还是想到了在北大荒就写成初稿的《杜晚香》。她说:“我的国家,经历了大乱之后,满目疮痍,百废待兴,党的中心工作转移到经济建设上来。我们的国家,正需要像杜晚香这样艰苦奋斗,忘我劳动的先进人物,任何时候都需要杜晚香这样的精神,我送给读者的第一份见面礼,应该是《杜晚香》。”在1979年7月份的《人民文学》上,她在嶂头村重新写出的《杜晚香》和读者见面了。

“杜晚香”现在怎么样了?那些朝夕相处、情同手足的北大荒人现在怎么样了?丁玲是多么怀念他们呵!

丁玲回到了“娘家”,她的心,感到比在北京木樨地22号大楼的高级寓所里还舒畅。农场总局大院里挤满了前来欢迎她的北大荒人。阵雨刚过的天空,一片湛蓝,多么辽阔,她感到北大荒的阳光愈发灿烂、明媚,更加充满热力。丁玲在总局只停留一天,这一天她没休息片刻。上午,总局的同志向她介绍纠正了“左”的错误指导思想以后农场蓬勃发展的情况;下午,她去参观农场兴办的工厂企业。哎哟!北大荒好一派新气象!“穷过渡”的历史结束了,她看到了北大荒在改革、开放中焕发出的勃勃生机。于是,1981年77岁高龄的丁玲在应邀出访美国前夕,毅然和陈明一起重返北大荒,去探望在身处逆境的艰难岁月中,哺养他们的父老乡亲。丁玲的此举也是为了向国外表明:中国的作家,是和人民同呼吸,共命运,紧紧结合在一起的。在困难的时候,她的心,贴在人民的心上;在胜利的时候,她的心,也是紧紧贴在人民心上的。

丁玲归心似箭,7月15日乘飞机离开北京到达哈尔滨,只在那儿待了一天,就上了直达佳木斯的火车,直往北大荒。正在中国访问的美籍华人梅仪慈女士,任教于密执安大学,是专门研究丁玲创作的学者,已在美国出版了几本研究丁玲的专著,获得博士学位。今年春天,她已跟踪丁玲到过厦门,搜集丁玲的资料,这次听到丁玲去北大荒,她喜出望外,向我国有关部门申请获准,从北京随丁玲、陈明一道到了北大荒。

北大荒人在等待着丁玲。当丁玲平反的喜讯,传到北大荒时,张文豪、胡冬莲等就在一起商量,快给老丁发封电报去祝贺。她们一想,又为难了:不知道老丁在北京的住址,电报往哪发?还是胡冬莲有主意:老丁是天下知名的大作家,就发往北京中国作家协会。胡冬莲后来说,我们就凭在宝泉岭农场扫盲夜校时,跟老丁学来的那点文化水平,写了一份祝贺电,花了9元多的电报费,给老丁拍去了北大荒人对她的满心祝贺。这次,“老丁回来了”的消息比电波还快,迅速飞遍北大荒,飞到了她当年生活过的宝泉岭、汤原。7月19日天刚亮,丁玲和农场总局的同志,就坐上松花江上的小火轮,直奔普阳农场。当年汤原农场的老战友,现在都在这芦苇丛生的蒲鸭河、嘟噜河、敖来河和松花江交汇之处的水洼子上,筑堤开荒,又建成了一个北大荒上的“鱼米之乡”。

重返北大荒(2)

小火轮上的水手和服务员们听说来的是丁玲,热情地把自己的休息室腾出来,让丁玲和陈明休息。轮船逆松花江而上,走了大半天,下午两点来钟,才到达蒲鸭河码头。小火轮还没靠岸,就望见岸上熙熙攘攘,大约有好几十人踮起脚,伸出手臂,朝小火轮招手;有的人还大声呼喊着。轮船一靠岸,陈明就从人群中认出了王俊芬,他禁不住也招手大声喊了起来:“王俊芬,你好哇!”他和丁玲都深深地记着这个山东来支边的姑娘。陈明被派到双鸭山去修复铁路线时,就是她,不怕别人的闲言闲语,不怕“划不清界限”,每天去给丁玲作伴,给丁玲从井台上挑水,像照顾自己的老妈妈一样,照顾着丁玲。

小火轮上的水手,把木板搭到河岸,王俊芬快步走上船来,伸手扶着丁玲上岸。丁玲还没来得及和大伙打招呼,她就第一个紧紧把丁玲抱住,使劲地憋住眼眶里的泪水,一个劲不住地喊“大娘,大娘……”满肚子的话,一句也说不出了。这时站在岸上的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一齐围了过来,有的喊“大娘”,有的喊“老丁”,有的喊“丁老”,忙得丁玲不知和那个说话好。丁玲只好握着一只只伸过来的手,一面笑着说:“我和老陈都是这里的老农工,今天是回家来了,干嘛要来这么多人呢,还要开个欢迎会吗?”

普阳农场场长说:“要是开欢迎会,这蒲鸭河的河岸恐怕都站不下人了。他们都在这附近干活,知道你们来了,拦也拦不住,丢下活,都跑到河边来了。十多年不见,你千里迢迢赶到这里来看我们,大伙都想看看你。我要是用大喇叭一通知,全农场的人都得跑来接你了。”说着,人群一阵欢笑。

“这里离农场多远?”丁玲问。

“有五六里。”

丁玲用东北话说:“五六里算个啥?十多年不见面了,咱们一路走一路谈吧!”

场长急了:“那哪行哩,昨天这里下了一场雨,到处是泥水,大伙坐大车,你和陈明坐小吉普走吧!”

快到上车了,王俊芬凑到丁玲耳边轻声地说:“大娘,今晚上你就到我家去吃饭吧。两天前,我便叫孩子们到自留地里摘了好多大娘爱吃的豆角,没想到你们今天才到。”

吉普车一驶入场部招待所,在招待所大院等候的人,一下子拥了过来,大部分是妇女,有的抱着吃奶的孩子,有的扶着老人,都嚷着:“让我来看看老丁。”丁玲刚走进房间,走道上就有人高声嚷起来:“刘三姐来了!”这“刘三姐”两手拉着两个孩子,直向丁玲的房里走去,她一把拉着丁玲,喊了一声“大娘”之后,就把孩子推到丁玲面前,催着说:“快喊丁奶奶。”

丁玲把孩子拉到身边,高兴地说:“孙淑英,我来时你才是个17岁的小姑娘,现在你都成了两个孩子的妈妈啦!”

“大娘,你说错了,哪只两个,我是三个孩子的妈妈啦!”

有人在一旁开玩笑:“她如今不是刘三姐,是刘三妈!”满屋哄堂大笑。

原来丁玲和陈明在汤原农场帮助职工开展业余文艺活动、辅导排演歌剧《刘三姐》时,丁玲看中了孙淑英那股泼辣劲,选中她扮演刘三姐这个角色。孙淑英回忆当时的情景说:“那时候,我跳跳蹦蹦还可以,叫我演戏可作难了,不是忘了唱词,就是唱和舞配不起来,别提有多别扭了!可是,大娘就是耐心,把着手教我,还从思想上开导我。我还真的上台演了刘三姐。到‘文革’,有的大字报提出了一个什么‘丁玲地下俱乐部’,说我也是这个俱乐部的成员。可把我爱人吓坏了。我说:怕什么?我大娘是帮我们农场搞业余文艺活动,演的是革命戏,大娘受这么大的冤屈,在我们面前,连一句牢骚话都没说过,她做的、说的,样样都是老共产党员的样子,凭什么说她搞‘地下俱乐部’?”

在汤原当副业队队长的李永成,上有老人,下有三个孩子,生活十分困难,丁玲就偷偷地接济他。丁玲这次来到农场,他高兴地跑回家去对他娘说:“娘,你知道谁来了?”

“谁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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