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有多厚的石头传来低沉的沙沙声,那应该是大家在外面挖掘的声音。同伴们在想尽一切办法救我,我不能让他们失望,我得坚持下去,只要坚持,就有得救的希望。
自从我把宇航服的对讲机修好后,终于跟外面取得了联系。他们询问了我的情况,也告诉了我他们展开救援的情况。我不知道他们告诉我的电量坚持时间和挖掘进度是不是出于善意造了一点假,以免我灰心丧气,但不管怎么说,大家都是好意。
我回想了一下军校里面学到的自救知识,我明白除了电量、氧气、水这些东西之外,在这种情况下最需要的是求生的意志。古往今来有无数例子表明,在关键时刻,人的意志可以弥补物质上的不足。孔医生在外面也提到了这个问题,她说会帮助我建立心理优势。我在平常还算一个意志坚强的人,不知道在这种真正的考验面前会表现得如何。好在外面有人帮我,我会尽力配合的。
他们说每隔半个小时与我通话一次,如果没有特殊情况,我不用回答,只需要按一下开关给个信号表示收到即可。
在进入静默前的最后一次通话中,几乎船队所有干部都对我说了话,鼓励,支持,不要放弃。李尔赫生活养成了我的思维模式,我总觉得萨木塔的讲话方式不够激动人心,过于死板,太像套话,无法调动我的情绪。但这么多年相处下来,我知道这只是不同的习惯而已,他们的心是真诚的,所以我还是很感动。
四木笑也讲话了。内容与别人没有什么差别,这让我非常生气。好在他亲身来到这个岛礁上,算他有良心。外面一定正在激战,他能以身犯险,就原谅他吧。他最后说:“一定要坚持住。我……们需要你。”
静默开始,而我还在想着四木笑最后的那句话。又耍这种小花招,“我”的后面拖长音,好像是他需要,但又不敢太露骨,还要加上一个“们”字。一个男人总这么扭扭捏捏,优柔寡断,真让人失望!
想起那次为了躲避泰坦人而失败的着床指挥,我不禁想开去。当我深受打击意气消沉的时候,心里希望他来安慰我,他还真来了。我以为以他的一贯表现,只能隔着舱门说两句而已,没想到居然自己推开门。作男人有时候还是主动些好。我能很快摆脱阴影重新振作,与其说是因为他那些傻话,不如说是他的主动。
后面的每次例行通话都是孔医生说的。孔医生用了各种心理刺激手段调动我的积极性,应该说还是很有效果的,我感激她。不过这样虽然很专业,却缺少人情味。我心里升起一丝失落。
自从听不到四木笑的声音后就一直禁不住想他。回想七年前刚到萨木塔基斯的时候,我是带有一点歧视的,只认为他还算一个够格跟我说话的人,虽然仅仅是忍受程度的下限,至于其他人全都是不可理喻的下等人。但他这个人不是一下子就能让人记住的类型,有点像白开水,看上一眼,也没什么特殊的。
后来在船队里配合久了,渐渐形成了一种奇怪的错觉:我跟他一搭一档打理船队事务,就像一对夫妻打理一个家庭一般。我也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起这样想的了,我吓了一跳,而且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从那以后,我越发开始关注四木笑,但我没有表现出来,我对自己的控制能力是我最满意的长处。我开始等着他主动,然后自己先勉为其难一下,再顺势接受。这就是我们两个之间的微妙关系,我没有表现什么,这让他害怕,他一害怕,就不会主动。而且,他还有其它选择,这让我非常赌气,越发的要给他脸色看。
从某些方面看,他是很木讷的人,过于胆小,得过且过。有时他仿佛很陶醉于跟我的这种暧昧关系。常年在太空,我不得不跟他在一起,就让他产生了拥有感和安全感,满足于此了,真是没有进取心的男人。
可是,我清楚地知道他现在一定非常担心我,超出了职务上的因素,饱含着私人情感。
我又想到,也许这一次我死掉也好,可以为他减少一个选项,减轻他犹豫的痛苦。——居然想到这种事情,我意识到自己需要睡觉了,便给了外面一个睡觉的信号,在隐约的挖掘声中睡去。
我一醒过来就收到了好消息。这一次的例行通话是四木笑了!虽然电子声音有些失真,但我还是听出他的忘我与投入。好高兴。出乎我意料的是,这一次他完全没有一句含糊其辞,一切称呼都明确清脆的是“我”。他讲了他的煎熬,讲了他对我的思念,讲了他对我无法离开,最后他恳请我一定要坚持下去,他需要我。这是我等了好多年的话,终于等到了。它们似乎比孔医生的一切心理开导都有用,我觉得我求生的信念前所未有的强烈,不是为了生存,而是为了爱。我没有用“哔”回答,而是打开线路回答道:“我会坚持的。我也爱你。”
当时,我被活埋已过去14个小时。
我很开心,心情舒畅。我一定要坚持下去,一定。然后我想象着呆头呆脑的四木笑在大庭广众之下深情款款的样子,不觉好笑。不知道当时大家以什么眼神看他,也不知道我的回话会掀起什么波澜。总之,很好笑,很开心啦。
之后四木笑就霸占了通讯器,每次例行通话全他一个人独占。虽然之后我只是用“哔”来回答,但并不代表我没受感动和鼓舞,我相信他能够感觉到。仿佛我们之间中断了许久的“通风井交谈”又恢复了。
时间在流逝,好像很漫长又好像很短暂,24小时,一天的时间过去了。我明显感到内循环的质量在下降,空气中的氧气比例不高了,水也开始有了异味。在所难免,下一个24小时情况会变得更加糟糕。好像坚持没有我前一天里想得那么简单。我的意志开始松动,只有听到四木笑的声音才会让我振奋起来。
我的神智开始不清起来。一开始还能用理性强迫自己坚持住,但随着体力的流失,大脑开始失去对身体的控制,后来,连对大脑自己的控制也渐渐失去了。压在石头下面的腿早已没了知觉。我开始强迫自己回忆一些高兴的事,医学上说回想高兴的事能够调动各项生理指标,尽管大脑并不知道。我心里清楚,当我连回忆的力气都失去之后,我的死期也就不远了。
我不再看时间,没有意义。如果有人能给出最后期限,说到了那时就可以救出我,那我就可以通过计算时间坚持下去,有一个盼头在我这种情况下是很有用的,就像望梅止渴,只可惜没有“梅”。我相信战友们会以最快的速度挖掘,但这对我的心理并没有什么帮助。
恍惚间,又到了通话时间。四木笑的声音再次传来。他问我是否记得12年的那个仲夏夜。记得,当然记得。但我没想到你也记得。那一晚,我一直睡不着,因为那一天是“他”的生日,就准备离开宾馆走一走,没想到正好碰到你也失眠,便结伴出去闲逛。城市街道建设得勉勉强强,但路上遇到的几对刚刚加班回来的工人夫妇让我记忆深刻。淳朴、热情、恩爱、患难与共。他们把我俩也当成了夫妻,事后你还对我道歉,说当时不好解释。你知道么,就是在那个晚上,我第一次有了家的感觉。也许就是从那次以后,我慢慢地试着接受船队,开始把它当作你我二人的家庭来悉心经营的吧……对了,那次船队为什么没有放假回家而是集体住在宾馆?算了,忘了就忘了吧。
这次通话又让我迷迷糊糊想了好久,暂时忘掉周围。不过当温馨的感觉渐渐冷却,我又回到了冰冷的岩石堆中。要是通话间隔不是半小时而是一刻钟该多好!但那不可能,电池不够用。
终于,又盼到通话时间。四木笑回忆了我们从见面到现在的一幕幕,又说他有多么喜欢通风井的交流。我没跟你说,我从没把我真正的心事跟人讲过,包括你;但请相信,我也是很喜欢很喜欢通风井的啊。自从谈话停止后,你不知道我有多么失落,尽管我表面上装作不在意。话说回来,这些我们两人之间的事情,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讲出来,多尴尬啊,你怎么要么畏首畏尾,要么不管不顾的。
有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