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信你会上这种拙劣的当。”冷近直言,压低嗓音,“k,别忘了,我很了解你。”
徐迟撩起眼帘,态度冷淡:“老师,我也很了解你。当年曹崇业如果没有您在背后给他出谋划策,恐怕成不了什么气候。”
“我只是给了他一把没有子弹的枪。”冷近摇头,“但你却给这把枪填了子弹上了膛。”
“子弹能不能射出,得先有枪。”
“照你说,我们俩倒是彼此彼此,不分上下。”
两人客套地相视一笑,安静饮茶。
半杯热茶下肚,冷近面色灰白,颓然道:“但说到底,我与你目的不同。”
徐迟:“我知道。”
“那几年袁百道刚愎自用,在执政上追求秩序之美。你知道,渴望秩序的意志能将那些初衷只是消除混沌的人变成暴君,对一台国家机器而言,这是极其危险的违规操作,我不得不去纠正他。我的原意不过是想通过一次不成功的政变,给袁百道敲响最后的警钟,希望他能悬崖勒马,认清局面。但不巧的是,k你作为那盘棋里最大的变数,致使警钟成了丧钟。你明知我的用意,也明知曹崇业的野心,却还是从中斡旋加以利用,促成了这场世纪动乱的源头。”
面对指责,徐迟没有反驳。
历史总是充满了各种变数,哪怕是冷近这样算无遗漏的政治家,也有棋差一招的时候。
“是我想当然了。”冷近惋惜地摊手,“我早该注意到,聪明如你,即使经过最强有力的洗脑,也不会甘愿终生只当一把指哪打哪的枪。”
“曾经我有着最坚定不移的信仰,我愿意为信仰牺牲一切,哪怕是献出最火热的心脏。”徐迟淡声道。
“但同伴的死使你彻底觉醒,从那时起,你开始质疑我们给你灌输的信仰。”
“先是超级战士,再是救赎兵团,王难道真的有资格让我们为他牺牲一切吗?他要我们生,我们便生。要我们死,我们便死。又是谁,给了他这种资格?”
“你恨他。”冷近面露不解,“但你最后又为什么选择为他而死?”
“我不是为他而死。”徐迟往后靠上柔软的沙发垫,漠然的神态仿佛在说别人的生死,“从前的我因信仰而生,又因信仰死去而死,有什么不对吗?”
“是你亲手断送了你的信仰。”
“因为它本来就已经从内部腐烂坏死了。坏死的东西就要被摧毁,以它为土壤,会长出更好的果实。”
“更好的果实?”冷近咳嗽似的笑起来,笑声像坏掉的风箱,“看来你已经找到了新的信仰。”
徐迟侧目睇他:“幸运的是,这次的信仰不是某些人强加给我的。”
冷近瞪着浑浊老眼,看着徐迟,恍惚间好像看到年轻时的自己。
曾几何时,他辅佐袁百道一步步打下江山,也是这样的意气风发,目光坚定,自以为找到愿终生为其抛头颅洒热血的信仰,到头来却沦落到如此下场。
“但愿袁启与他父亲不同。”
谈话进行到这里,似乎没有再继续下去的必要,冷近整理着装,撂下最后一句,体面地起身。
盘桓在心头多年的疑问终于得到解答,这位耄耋老人一下子如被抽走了精气神,迅速地衰老枯败,他一瘸一拐地走了两步,哇地喷出一口血。
那血红得发黑,溅在雪白的地毯上,仿佛开了一树墨梅。
他波澜壮阔的一生走马观花般在眼前一一闪过,最后定格在那一根黄色发带上。
二十年了,他负气出走的小女儿怎么还不回家?
沉寂已久的冷老元帅突然离世,全国各大媒体争相用最大的字体和最醒目的位置刊登这则讣告,各大社评纷纷回溯起老人曾经那些伟大的事迹以及他破碎悲惨的家庭。
一夜之间,人们好像忽然间就想起了这号被时间遗忘的大人物,铺天盖地的悼念词雪花般朝这位已故老人的遗体砸去。正应了那句话,当你死去,人们突然开始爱你。
与此同时,反叛军联盟宣布休战,为冷近元帅举行盛大的葬礼,并邀请了各家媒体。
当日,天空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墓园里盛开一把把肃穆的黑伞,伞面绵延出去,遮天蔽日。
葬礼上,冷老元帅失散多年的外孙女第一次出现在众人眼前,那是一张全然青涩的脸。于是,滑稽的一幕出现了——哪怕曾经只做过冷近一天司机的闲杂人等也一脸悲痛地跟小姑娘亲切握手,请她节哀顺变。
冷湫做梦也想不到,有朝一日,她能作为冷近的亲属出现在他的葬礼上,并接受家属才有权享有的慰问。她简直气得想发笑,毕竟一开始,她听到消息现身,只不过是想来老头子坟上吐口唾沫星子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