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儿,马成跳了起来,居然附和着我的话嚷道:“就是!这道帛书上到底写的是什么?你们识文断字的看懂了也不加解释,坐在那哭丧个脸,真是让人干着急!”
一席话自暴其短却丝毫不觉愧疚,要不是现在的气氛实在不宜打趣,我早笑倒了。
傅俊、王霸、臧宫等人面上皆是一红,想来他们也是识字不多,武功是有的,只是文墨却和我一样不太通,勉强认得几个字的,平时还能糊弄过去,可真碰上长篇大论的文章,却都是半瓶子醋,空晃荡。
“诏书上说,刘子舆乃是汉成帝遗留在民间的子嗣!”终于,冯异艰涩的开口,他身为主簿,即使刘秀不开口解释,他也有本份得把话交代清楚。“当年成帝时期飞燕、合德□宫闱,残害宫中子嗣,即使侥幸孕胎的宫女也无一幸免……”
我眼眸一亮,这个典故我知道,各种各样的电视剧把这个故事都给拍烂了。后世所谓的“环肥燕瘦”的成语正是打这儿起的,汉成帝刘骜最后死在了赵合德的身上,精尽人亡,也算是开创了一代帝王史篇。因为他被赵家姐妹折腾得无子,最后只能立弟弟定陶王刘康的儿子刘欣为帝。这个刘欣也不简单,正是玻璃的鼻祖,始创“断袖”美誉的汉哀帝。
“汉成帝何来的子嗣?若有子嗣,当年皇室早翻找出来立做天子了。成帝薨了已近三十年,如今死无对证,信口雌黄,岂不是随便哪个人都能跳出来说自己是帝王之后?”刘隆不满道,“我刘姓宗室的血统岂容他人胡乱玷污?”
“就是,之前也曾有人说自己乃是刘子舆,结果被王莽杀了。怎么如今又冒出个刘子舆,谁知真假?”
众人七嘴八舌,邓禹犀利的切中要害:“河北豪强拥兵自立,本就只是需要一个名目罢了。这个刘子舆是真是假对他们而言并无多大区别……倒是我们,晚了一步!”
众人一凛。刘林举着刘子舆的名头传檄天下,动作之快的确是我们这群人无法想象的,刘秀之所以到河北来,为的就是招揽这些拥兵自立的豪强,让他们归顺大汉,如今才走了没几站路,居然跑出个刘子舆,抢先把人都拉了过去。
这是河北,是人家的地盘,等刘子舆势力坐大,又岂容我们在他地盘上抢人?
刘隆道:“邯郸本是赵国都城,汉初高祖宠幸戚夫人,封子刘如意为赵王,重在邯郸建造王宫。大司马原是帝室后裔,入住王宫本无可厚非,但大司马尊礼,以‘非王者不能居王宫,居王宫乃僭越’为由反住馆舍,那刘子舆是什么东西,竟敢鸩占鹊巢,实在让人着恼!”
这种话题多说无意,再抱怨愤慨又如何?现在人家占也占了,天子也做了,还怕你在这里气得跳脚吗?
我冷冷睃了在场众人一眼,一群人都闭口不语,脸色说多难看就有多难看。
这次真是吃了信息闭塞的哑巴亏,太大意了。我再一次深刻体会到了阴家情报网的重要,长期的收到最新情报,让我早有了依赖性,这会儿阴识说撒手就撒手,果然刹那间我成了瞎子。而在这人生地不熟的河之北,刘秀他们这群人就算再聪明,也不可能料事如神。
我长叹一声,从席上站了起来:“那还等什么?天上不会掉馅饼,趁着人家还没追过来,赶紧收拾包袱跑吧!”
“你说什么!”马成拍案而起,额上青筋跳动。
“说什么?说的大实话!就凭我们这么点人马,是够人家打,还是够人家杀?”
“竖子大放阙词,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你拿过刀没?杀过人没?打过仗没?”
我秀眉一挑,在场熟知我来历的人全都紧闭着嘴巴不吭声,一些不清楚的却跟马成一样打心眼里瞧不起我,冷冷的斜眼轻视。
我正要发作,刘秀突然站了起来,他这一起身,身侧冯异、邓禹、坚镡等人也纷纷起身。
“回去收拾行礼,整队连夜出发!”刘秀声音虽低,却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威仪。越到紧要关头,他内在的那股狠劲才会爆发出来,一改平时温柔软弱的模样。
马成显然还不太适应刘秀另类的说话方式,愣了半天,嘴巴动了两下,终于垂下头:“遵命。”
风云难测,前一刻还风光无限、前途光明的大汉使节顷刻间变成落荒而逃的狼狈之身。刘子舆不仅控制了邯郸以及周围许多地盘,甚至悬赏十万户要取刘秀项上人头。
这个刘子舆还真是看得起刘秀,当年王莽恨极刘縯之时,开出的天价悬赏也不过五万户食邑,他倒好,为了杀一个小小的汉朝使节,居然开出翻倍的天价之中的天价。
这里头肯定少不了刘林那痞子使坏的份。
正月初三,我们赶到了卢奴城。
自刘子舆称帝的诏书传檄各郡之后,得到讯息,且投靠归附邯郸政权的人越来越多,我们已经不敢随意跑哪个城池乱钻了,万一不小心钻进敌方的套子,那可就真钻进了老鼠笼子,死路一条。
面对此情此景,大家开始商议要不要考虑往南撤,河北看样子很难再待下去了,而且仅凭我们这点人根本不是刘子舆的对手,除非洛阳肯出兵打邯郸。
不过刘玄这会儿大概正忙着迁都长安,根本顾不来河北这边的动向。等他把政权搬到长安,那么对于邯郸而言,真可谓鞭长莫及,白白把大好屏障让与他人。
虽然大家都闭口不说,但彼此却心照不宣,目前形势下我们其实已相当被动,狼狈得犹如丧家之犬——我们的确是更始帝放到河北的一只忠犬,只是现在河北不好混,刘子舆开始打狗,我们的主人却对我们不闻不问,任凭我们一路东躲西藏。
这一路上不断有士兵吃不了苦,或者眼见前途未卜而逃跑,我们好不容易在邺县招募到的一千多人,到达蓟县的时候只剩下三成不到。
一切又给打回原状,仿如渡河之初,只是那时候的情势即使艰难,至少安全还是无虞的,现在呢,刘秀从一支绩优股骤然变成一支连连跌停板的崩盘股,前景堪忧。
不过也有例外,在众人纷纷逃离的时候居然有人孤身前来投效,这是件让人感到非常不可思议的事,所以当那青年风尘仆仆的冲进馆舍谒见刘秀时,一大帮人惊弓之余把他当作邯郸的细作,结果起了冲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