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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震川曾跟孟渔提起这个表哥,言语间既是骄傲又是无奈,说他少年时顽劣不堪,桀骜不驯,很不让人省心,直到刘震川的发妻、他的母亲因病逝世后才改头换面,毅然决然跟着刘震川奔赴战场,发誓要做出一番成就以告慰亡母在天之灵。
刘翊阳十七岁随父南征北战,此后近十年的青春几乎都在战场上度过,民间皆传他是神兵天降,凡遇上他的大军不战先败,可就是这样受百姓爱戴的少将军,竟然也会一时糊涂犯下大错。
公器私用是重罪,轻则流放,重则死刑,孟渔收到消息时怔愣了好半天才急忙启程前往建威将军府。
他到京三年,刘翊阳始终在西北未归,不曾见过对方,但舅舅就这么一个儿子,绝不能栽在这一回。
赶到将军府时,蒋文峥和傅至景已在商讨对策,事出紧急,他们已经顾不得皇子和臣子私下会面可能造成的麻烦,面色皆很沉重。
厅堂挂着一块“赤胆忠心”的牌匾,乃先皇御赐给刘家的褒奖,而今刘震川就负手站在堂中仰望象征着刘家世代荣耀的四字,手握着可以调动三万精兵的兵符,短短时辰他像是突然老了十岁,连鬓角都多滋生出了几根白霜。
孟渔心揪成一团,走到男人身旁唤了声舅舅。
自古名将难白头,刘震川生得一个好儿子让他在京都安享晚年,却不料到头来可能白发人送黑发人,他骤然发出一声悲痛的怒斥,“糊涂,糊涂啊!”
“当务之急是如何平息父皇的怒气,我现下就入宫……”
刘震川抬起一臂,“二殿下,子不教父之过,犬子犯下弥天大错理当问罪,但只要能换回犬子一命,臣豁出去这条老命也在所不惜,何况区区兵符而已。”
蒋文峥纵有千方百计,在这时也无计可施,只得颔首道:“此次是我连累将军,来日将军若有需要我的地方,尽管开口。”
孟渔听得云里雾里,可现下不是好好问话的时候,搭腔,“舅舅,我和你一起进宫请父皇宽恕表哥。”
刘震川拿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若出面,陛下更起疑心,在府中等我消息。”
“来人,将牌匾取下来。”
男人声如洪钟,一声令下即刻有人上前卸下牌匾,沉重的镀金木材背在身上,他一步一步坚定地往外走,赌上整个刘家的光耀和三万兵符进宫面圣。
蒋文峥道:“我已送信前往兵部,受过大将军提携的几位大人闻此噩耗,皆表示会上书替少将军求情,九弟,我定竭尽全力保住少将军的性命。”
孟渔重重点头,蒋文峥从后门离开,留下傅至景在将军府等消息。
现下只剩他二人,孟渔总算可以将心中的疑云全盘说出,他很是焦急,说得磕磕巴巴的,傅至景拉着他坐下,捏了捏他的手心,“别急,你想知道的我都会告诉你。”
傅至景三言两语说清来龙去脉。
刘翊阳公器私用不假,这在从前并非没有例子,军队为添加收入,会利用闲置的军用运粮车或运粮车倒卖些当地的特产,但大多数是分批运送,因而朝廷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不举不究,而一次性运近千根的木材闻所未闻,是掉脑袋的大罪,想瞒都瞒不住,这件事若不是有人从中作梗,那就是刘翊阳真的活腻了。
孟渔心里有了盘算,“是五哥?”
他们让蒋文凌折了一个三哥,是以蒋文凌也要他们感同身受地体会切肤之痛,你来我往地拿刘翊阳开刃。
孟渔站起身激动道:“可三哥那事舅舅根本就不知情,他凭什么……”
对上傅至景沉静的眼眸,孟渔哑口无言,凭他叫刘震川一声舅舅,凭他的背后是刘家。
他又重新瘫坐回去,痛苦万分,“我无意连累舅舅。”
可这样的话说来太虚伪,我不杀伯仲,伯仲却因我而死,他难辞其咎。
傅至景握住他的肩给予他些许力量,定声说:“你不要太过于自责,五殿下既已设局就是想看我们自乱阵脚,他越是如此你我应当越是镇定,不要中了他的计。”
可现下的孟渔根本就无法泰然处之,从三哥被圈禁后,他总觉得脖子上悬着一把看不见的刀,得过且过地糊涂度日,如今这把刀真的落下来了,他宁愿伤的是他自己,也不要牵累无辜。
孟渔红着眼,真的是恨透了京都城的尔虞我诈,他如鲠在喉,“早知道我就不做这什么皇子了……”
至少不必日日担心受怕,唯恐哪一天项上人头不保。
傅至景沉默地抱住他,他这才逐渐地在清浅的熏香里安定下来。
整三个多时辰,两人都焦心地在将军府等候刘震川归来,月上枝头,外头终于有了动静,本在打盹的孟渔即刻惊醒,与傅至景出去迎人。
刘震川神色颓然,哪里还有平日威武四方的大将军模样,不过一个挂怀孩子的年迈父亲罢了。
他长吁一口气,疲倦道:“成了。”
孟渔抓着傅至景高兴地跳了两下,近乎是喜极而泣,傅至景紧蹙的眉头也终于舒展开来,他的担心并不比孟渔少,只不过惯会隐藏而已。
三月下旬,衡帝就飞云少将军公器私用一事做出惩处:刘翊阳革职回京,养廉三年,罚俸五年,利用运粮车赚取的钱财尽数充公。
性命是保住了,官途也无望了,还搭上了刘震川手里的兵符,短短半月,刘家肉眼可见的式微,门庭冷落。
刘翊阳回京那日,满城梨花盛放,飞云少将军风风光光离城打仗,却成了个庶人被押解回京,百姓唏嘘不已,好在他虽无官爵在身,到底还很是受人敬仰,仍是华服加身,大大方方地进宫受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