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知府家中出来已经戌时过,金乌入江,华灯初上。
魏玉谢绝了李大人的软轿护送,一个人从府邸慢悠悠走向城中,望着并肩同行的江水,心中隐隐有了主意。
成州水妙桥多,路边两排行道柳,青石板铺的街道干净整洁,路面宽阔,路上行人穿红戴绿,民居小巷多如棋盘,其河湖上的画舫精致奇妙,河岸两旁的院阁楼房装饰华丽,雕甍绣槛,宫灯亮起,更是犹如白昼,一到夜间,河湖上的画舫,院阁里的房间,都飘来丝丝缕缕的歌舞声,美不胜收。
她找了处人少的树下坐着,看着缓缓流动的河水,回忆起上辈子的时间线,当时的她因为心中积压着郁气拒绝了知府大人的晚餐邀请,与两位友人找了处酒铺畅饮一番。
魏玉眯眼看了看暗下来的天色,刚刚她从知府宅邸出来时鼓楼已经报过一更天,上辈子她从酒铺里出来也听到震耳的一更鼓声,算上她跟好友晃晃悠悠走到河边的时间,估摸着也就一刻钟。
所以,现在时间刚好,魏玉看着清澈的河水,深吸一口气便纵身跃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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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影从苏宅的侧墙处的狗洞里钻了出来,苏昭宁换了白日里招摇的红衣,青玉色衣衫在夜色中像朵青莲,他猫着腰警惕地往四周看看,确认没人才大摇大摆地往街上走。
他之所以钻狗洞,还是因为在家中被苏父大骂了一通。
晚间时苏昭宁回到家中,苏父得知他早上跑去贡院门口大喇喇地挑妻后,气得他到处找鸡毛掸子要打苏昭宁一顿。
“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你看哪家郎君跟你一般不知廉耻,还跑贡院门口去挑,咱们苏家哪儿丢得起这脸!”苏父一手扶着桌,一手举着鸡毛掸子,朝桌子对面的苏昭宁怒斥。
苏昭宁为防止挨打,绕着桌子跑,边跑边还嘴:“既然都招赘妻了,还不兴我自己去挑选吗?”
苏父被下人扶着坐下,喝茶叹气道:“平日就是太惯着你了,你这般行事,就算是赘妻,也没人愿意上门,从今日起,你在房里闭门反思一个月。”
苏昭宁急了:“那不行,珍馐阁那边我还得出新菜品呢,刚刚青荔才给了我个食单。”
“往后珍馐阁不用你管,我让青荔把食单给李大厨,你以后就在家给我好好待着。”
眼见着苏父被惹恼了,苏昭宁连忙蹲下趴在苏父腿上,撒娇道:“爹爹,我知道错了,不瞒您说,我今日去贡院门口还真物色了一个,您知道魏玉吧······”
苏昭宁将今日之事美化又删减增改了一番说给苏父听,苏父从最开始的紧皱眉头到喜笑颜开仅用了一刻钟不到。
一旁的下人们似乎早就习惯二人的相处模式,捂嘴笑笑便退了下去。
苏父对魏玉的印象那是极好的,但他对自己儿子也十分了解,他狐疑地看着苏昭宁:“你没欺负人家吧。”
苏昭宁睁着大眼睛无辜且单纯地眨巴了两下:“您怎么能这么想您儿子呢,我是那种人吗,何况魏玉可是我看上的人,我怎么可能欺负她。”
“你可别欺负人老实,我看你呀也该收收性子了,这般娇蛮,有几个人能受得了?至于这魏玉,待我派人去了解下她家中情况再做打算,何况现在还是你一头热,你给我在家待着消停三天,这三天你哪儿都别去。”
说完苏父便让他回房闭门思过,苏昭宁哪是听话的主儿,悄摸着从狗洞里钻了出来。
别看苏昭宁平日里三五不着调的,但在烹饪上却是倾注了万分心血,这一切还得从苏青荔落水醒来后说起。
苏家原本不是什么名门望族,苏昭宁的祖母曾是走街串巷给人办席做饭的乡厨,一家子安生本分,勤劳肯干,算是个家有余粮鸡犬饱的市井人家。苏祖母是个目光长远的,将家中两个女儿都送去学堂,其中大女儿最是争气,如今当上了成州知府,小女儿却不是块读书的料,考取秀才后便与功名再无缘,倒是在烹饪上十分有天分,从一家小小的食肆做到现在成州府内数一数二的大酒楼。
苏昭宁便是继承了他娘的手艺,六岁起便搭着凳子上灶。苏青荔自从落水醒来后就神神叨叨的,她跟母亲说自己在梦里得了财神爷的点化,给了她个食谱,上头有许多从未听闻的食单,但只要能做出来便能大卖赚钱。
一个五六岁娃娃说的话,大人们只当听笑话没放在心上,但苏昭宁却是十分疼这个妹妹,禁不住妹妹的撒娇,两人趁父母不在家便搭着凳子上了灶,妹妹指挥,他来操作便可。两个孩子将捣鼓出的东西用家中的竹筒装着,拿到虹桥边去卖,哪知不仅卖得精光,还收获了不错的反响。
苏母这才信了财神爷的食谱,此后的发家史便不言而喻,一家人靠着食谱住上了大宅子,过上了好日子。
苏昭宁往珍馐阁赶去,哪知他还没走几步,就踩到一坨狗屎,忍受不了这种踩屎感,他找了根树枝,走到水边,将鞋底清理了一番,正当他洗手时,忽然看到水底浮出一张脸。
“啊!”吓得苏昭宁一屁股坐在河边,满脸惊恐地看着水面,他第一反应便是自己撞上索命的水鬼了。
此时天快要黑尽,河面上倒映着两岸河楼的灯火,如同白昼,一个湿漉漉的头从水中浮起,这场景任谁看了都瘆人。
水底的自然是魏玉,她早在远处就看到苏昭宁,自己时间估算错误,这次两人没能在桥下相遇,而是在离桥还有十几米的距离,原本她想着潜水过来还原上辈子在桥下相遇的情景,哪知把他吓成这样,她索性从水里冒出头来。
苏昭宁以为自己这是遇上水鬼了,刚准备抬脚想要把水鬼踢回去,那人便发出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