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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部分(第1页)

地上的青砖,丝毫没有去领教皇帝那凌厉眼神的意思。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听到上头传来了一声冷笑。

“好,很好”

话音刚落,刚刚只是略带讥诮的声音陡然间变成了一声厉喝:“除了林城,其他人全都退出去”

对于已经浑身酸痛外加心惊胆战的一众人来说,闻听此言几乎是如蒙大赦,不过片刻功夫,六七个人就鱼贯出门,末了最后一个甚至在放下那厚厚的织锦门帘之后,又招呼同伴们退出了前头的隔廊,留着这偌大的地方给里头那两位说话。

直到屋子里没了外人,皇帝才再次发出了森然冷哼,双手猛地按在了身前的大案上:“当年贤妃如此,皇后如此,如今她又是如此贤妃遭人暗算,于是泰堪那孩子自生下来就是那般可怜的模样,所以你说无可设法,朕也只能暗自痛惜。可皇后生庆成公主的时候,是朕对你说先保大人,你也保证的好好的,可换来的却是皇后身体每况愈下,而且从此断绝了生育的希望如今你却对朕说,她的底子弱,而且昔日旧伤作祟,将来兴许很难有孩子,嗯?你……无能”

林御医闻言慌忙跪倒在地,重重碰头之后却不敢出声辩解。果然,在气头上的天子接下来又是好一通自语,其中不少都是他决计不应该听到的——从帝后当年的约定,再到皇后在怀着庆成公主时的憧憬,再到帝后私语时,皇后谈及陈澜时的戏语……他一直觉得,帝后对于陈澜这个外姓的侯门千金已经很优厚了,可如今才知道,他还是低估了皇帝心中的执念。

好一会儿,皇帝的声音才渐渐低沉了下来。他无力地松开了按着大案的手,缓缓地靠在了靠背上,不知不觉又想起了他那次新婚不久就被派了江南治水,好容易赶回来之后执了福娘的手在王府花园中漫步,他连连赔礼时她笑吟吟地念的那一阕词。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渡。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七郎,你与其赔礼,还不如咱们一块努力努力,早日有个孩子……”

那时候,他们憧憬着能有一个孩子,无论是男是女。然而,多少年了,那个梦想随着她的逝去而破碎得无影无踪。如今,连她觉得深肖自己当年的那个孩子,难道也要重蹈覆辙?她在那样的逆境中一步步挣扎了过来,甚至感化了一度冷漠的至亲祖母,夫家本家做下了那许多蠢事,亦不曾步步紧逼,而是留人一线,并不贪恋那点名头……这种机敏且善良的性子,和他最爱的女人何其相似?

“朕不容许,绝不容许”

就在这时候,外头传来了一个仿佛隔得很远的声音:“皇上,曲公公求见。”

“宣他进来”撂下这话,皇帝便低头扫了一眼地上的林御医,一字一句地说,“贤妃当年产子的时候,你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太医,兼且有前因,所以朕不罪你。皇后生产身体孱弱,你好歹保住了她,朕也可以不怪你。但是,之前皇后崩逝,要不是她有言在先,你以为你还能太太平平在这里?退下,别忘了你是医官,不要只会对朕说什么可能万一”

林御医诚惶诚恐退下的时候,曲永也进了门来。他行过礼后也不拖泥带水,直截了当地说:“镜园那边派人看住了车马,不许顺天府处置,小的得知,宜兴郡主已经派了家中精通马匹的兽医前去验看车马。刚刚得到消息,那车厢应当是禁受不住马匹倒伏以及沿路颠簸的巨力,因而才四分五裂,并没有太大的问题,但那匹马却是应当用过了拌药的草料,具体是什么,却得剖开马取了胃验看才有可能,只那边小的也不好靠近……”

“不用说了”皇帝突然站起身来,不容置疑地说,“既是九妹已经派了人去验看,那你的人就不用插手了。最近一事接着一事,陈澜小小年纪难免觉得喘不过气来,谨慎些也是常理,苦了她了……你去预备一下,朕要出宫去看九妹。”

这当口突然去见宜兴郡主?

曲永闻言一愣,悄悄抬头偷觑了皇帝一眼,随即便心有所悟地低下了头:“是,小的立时派人去两边报个讯。只不知道皇上预备带多少人随行护卫,是锦衣卫还是……”

听曲永说两边报讯,皇帝就知道他是明白了,点点头吩咐道:“不用锦衣卫,挑金吾卫健卒五十,御马监护军五十,全数便装”

皇帝在宜兴郡主别院并未停留多久,然而,只是这一小会的停留,他脸上的严霜便又加重了些,甚至没留意那些堵住胡同两边的护卫军士们全都是如临大敌。等到弯腰上了车,他沉思着刚刚宜兴郡主的那一番话,右手不禁用两指轻轻按着眉心。

“皇上,今天是幸亏遇到那个铁塔大虫,还有长在辽东善于驯马的镇东侯小侯爷,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既是查出此事乃是奸人作祟,那么我想问一句,为什么是阿澜,为什么是这时候?既然是马匹在杨府停留期间用过草料,那么杨家自然嫌疑最大,但如今的杨府没了汝宁伯的爵位,又是在阿澜的眼皮子底下刚刚选出了族长,断然不会这么大胆,想来别人是觉得皇上盛怒之下,杨家那桩案子再次重提,又要重蹈东昌侯府覆辙,如此朝堂波澜更大。而且,无论阿澜或死或伤,杨进周这个为人丈夫的自然得回家料理,不会再继续留在西苑管带御马监亲军。自然,若是造成百姓死伤,也能小小造势一二,但这只是其次了。”

“一石三鸟么?”皇帝轻轻眯起了眼睛,随即又长长舒了一口气,面上露出了一丝冷笑,“兴许连朕的反应也一块算进去了……那你们是小看了朕”

江氏和陈澜遭袭之后,门前的胡同和后街就全数被封锁了起来,不许外人进出,就连闻讯前来探视的人也一一客气地挡了。而负责两头看守的,则是朱氏和宜兴郡主先后送来的人。因而,当一辆马车在众多随从护持下驶了过来的时候,众人一时又提起了精神。可还不等喝问,从刚刚开始就亲自守在这儿的柳姑姑慌忙赶上了前。

“可是……林七爷?”

车中的皇帝听到外头的驭者答应了一声,不禁想起了从前用这个名号下江南时的情形,随即自嘲地一笑。待到感觉到马车从角门入了府,他索性挑起窗帘大略瞧了瞧,见四下整肃屋舍俨然,就随手拉了拉车门上的铃铛。果然,外头的驭者立时低声问了一句。

“七爷有什么吩咐?”

“停车,我要走走。”

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那驭者一下子愣住了。有心劝两句,可话到嘴边却又吞了回去,反复斟酌了好一阵子,他才答应了一声,就这么在青石甬道当中把车停了下来。见到如此情景,在马车前引路的柳姑姑不禁吃了一惊,待到看见驭者跳下车辕,又在车旁安放了车镫子,她就更加不安了,慌忙冲不远处的一个管事打了个手势。

然而,皇帝却是打开车门收起卷帘后,看也不看一眼那车镫子,径直从另一边跳下了车。尽管天子有玉辂有金辂,但他平生最讨厌坐车,今天若不是曲永反复规劝,亦不会坐了马车来。此时此刻,他一面背着手闲庭信步似的走在这镜园,一面暗自冷笑老汝宁伯不知珍惜大有才干的长子,反倒只知道在这种亭台楼阁上下文章,眼看快到二门时就转过头来扫了一眼背后亦步亦趋的柳姑姑。

“阿澜可醒了?叔全呢?”

这一声阿澜让柳姑姑大为震动,但旋即就垂下眼睛恭恭敬敬地答道:“回禀皇上,夫人尚未醒来。因前头皇上捎话说不许惊动,所以奴婢没敢去吵醒之前才睡下的老太太,老爷本一直陪在夫人旁边,若不是皇上有旨意在先,他一早就出来相迎了。”

“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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