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阵阵寒气迎面扑来,草地上能见到碎银似的一粒一粒、一片一片的霜花,在晨光下一闪一闪地耀眼,树枝上都挂满了白霜,像披挂着的银须,远看青山,也是白茫茫一片,真是应了那句突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而这时候的祁香贝,跟在父亲祁山身后,向着牛棚走去。
“爸,我这几天织毛衣,就上半天工吧,尽快把毛衣织好,我心里也踏实。”祁香贝昨天晚上已经开始织毛衣,为了效果好还一次成型,她织得很小心,再看刚刚有个雏形的线衣,她决定不去地头捡石块。
祁山心里早有准备,他坚持让闺女上工,就是希望让大家看看香贝不是那种好吃懒做的人,也是勤快的姑娘,板板原来不好的印象,“行,这也是正经事,我跟你表大爷说一声,等你织完再去吧。”
祁香贝嗯了一声,跟着又走了几步,眼睛盯着树上的银光,不经意间提起话头,“爸,昨天我见着三哥了。”
祁山后背一僵,顿时停下脚步,脑袋迅速扭向祁香贝,语气很急切,“你三哥回来了?咋不来家?”
“他正执行任务呢,只是路过县城。”祁香贝多方面想过,不告诉老两口不好,可说了祁向西要是真回不来也是让他们牵挂难过,最后,她选择告诉父亲,潜意识里她还是偏向母亲,有负担还是让父亲抗吧。
“是呀,他是兵,执行任务肯定不能私自回家。”祁山找了个说服自己、让人难以辩驳的强大理由。
祁香贝看父亲愁苦的脸,心里疑惑更重,一个不说回来,一个找理由帮着开脱,这里面到底有什么不为家里人知道的事情,“爸,三哥为什么不乐意回家?”
“别瞎说,哪有人不想回家的?”祁山下意识反驳,当看到祁香贝探索欲强烈的双眼时,他一下子泄了气,“这件事藏在爸心里好几年,谁也没说,憋得也挺难受,你现在懂事多了,心里也能藏住事,爸就跟你说说吧。”
“是三哥发生过什么事吗?”祁香贝直觉跟祁向西有关,还不是什么好事情。
祁山连叹好几声,腰都不像平时那么挺直了,还抬手抹过额头上深深的皱纹,充满无奈,“你三哥心里苦呀,有四年多了吧,那时候部队给我来电话,说你三哥执行任务的时候为了救战友受伤,让我赶紧去部队看他,我以为你三哥重伤,一路上担惊受怕,到了才知道其实他外伤不重,坏就坏在伤的地方太不好,医生说,你三哥他,他不能生孩子了。”
“这事我还有印象,当时您就留了两三天就回来了,说三哥没啥事,就是受伤想家的厉害,加上他从当兵就没回来探过亲,谁也没怀疑,这,怎么会是这样的结果,会不会是医生误诊呀?就没有再检查一下吗?难道就不能治疗吗?”祁香贝有点语无伦次,任她想破脑袋,也不会往这方面想,当兵训练执行任务受伤是常有的,哪会那么寸就伤在这么重要的部位。
“我跟你想的一样,都给人家医生跪下了,伤了胳膊伤了腿都能忍,不能生孩子,让你三哥这辈子怎么活?医生说已经尽力救治,专家都出方案了,可最后还是没有太大起色,你三哥接受不了,调整不过来,部队才给我打的电话呀。”话里的伤痛太多,压抑得太沉重,祁山整个身体都有点哆嗦,“他不回家,恐怕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我,更没办法面对你妈,她每次给信不是让你三哥回来相亲,就是赶紧找个对象,希望他能尽早成个家,我明知道真相又不敢告诉你妈,你三哥这状态,怎么可能去祸害人家姑娘呢。”
祁香贝不敢想,当时这位三哥是怎么熬过来的,如今看着,除了深沉不少,仿佛没有什么异样的地方,她就是不知道只是不能生孩子还是连夜生活都过不了,“那也不是没有解决的办法呀,有的女孩不能生孩子,可以跟我哥凑一对,彼此有个照应。”
“曾经你姥那边有个不能生的,我去打听,人家宁愿去当后娘,之后我就没再往这方面想过。”祁山大大的脚踩在草地上,在这白茫茫下,一个个黑暗的印记连串出现,他的坏心情也如这黑印一般,是那么明显。
“那要是找个二婚的呢?”祁香贝觉得要是不影响夜生活,找个二婚带孩子的也不错,跟那不能生孩子的女孩找二婚带孩子的男人是一样的道理,只要感情培养得好,也会是幸福一家人。
“哪有那么合适的,人家愿不愿意还两说。我本来想把保国过继给你三哥,他不同意,说大不了保国几岁,处着就尴尬,也影响跟你大哥的兄弟情分,我就想让你三哥帮着养家,志国他们能盛点情,你三哥要是老了有啥事能多搭把手,可最近的事呀,爸是看透了,他们没有那个心呀,到时候别说帮了,要是知道你三哥的情况,会不会变本加厉搜刮他呀。”
祁山很激动,这个秘密他压在心底四年多了,不敢跟老妻说怕她伤心难过,也不敢跟老大老二说,不然老三在兄弟面前能抬得起头来吗?这事已经压得他有点不堪重负,这段时间老大老二家孩子的态度让他实在忧心,尤其是面对牛瘸子的时候,他仿佛看见老三的未来,如今就想跟人诉诉心肠,也顾不得闺女还是个没嫁人的女孩,能不能听这些话了。
“那您赶紧分家,分家之后就不用操心了,只管让我三哥自己攒着钱,要是不想讨媳妇,可以领养个孩子,以后老了也有个依靠。”要不是祁香贝怕变化太多被怀疑,早就想劝父亲主持分家了,一大家子搅和在一起,矛盾就多,整天面对那么多探究的眼睛,想干什么还得藏着掖着,过日子都不踏实。
“这咋行,领养一个,终究是外人,他要是找自己爹妈,你三哥不就竹篮打水一场空嘛。”祁山可从来没有想过领养别人的孩子,自己侄子都靠不住,更何况这没有血缘的呢。
祁香贝没想到老头还停留在血缘亲情上拔不出来,当即劝说,“小孩子,谁养跟谁亲,就算找父母,也当多个亲戚走动,实在不放心,就尽量找个远的,以后不来往,总可以吧。”
祁山背着手在原地转圈,充满了心里活动,他这些天也在想分家的事,就是这家怎么分他一直拿不定主意,归根结底就落在老三以后的事情上,部队不能管他一辈子呀。
这要能领养个孩子,是有可能解决老三的养老问题,可老三的钱花到自家人身上是正当不过的,花在别人家的孩子身上,怎么想都不是滋味,凭啥呀,就老三每个月的津贴,养个孩子那生活条件可比前面仨孙子高多了。
“爸,您别转圈了,要是拿不定主意,就问问三哥的意见,他要乐意领养个孩子,您就别纠结了,毕竟钱是他卖命挣下的,最有支配权。”不用深想,祁香贝就能琢磨出来老头的心思,那就让当事人来决定。
听了这话,祁山停顿下,闷头往前走,一直到牛棚,一句话也没说,甚至连着一上午,都没有几句话,连牛瘸子都察觉出不对劲,偷偷问祁香贝,是不是她惹老头生气了。
祁香贝才冤枉呢,自她来到这个家,做的哪样事不顾及老两口的情绪,今天老头不高兴,归根结底还是他私心作祟,总想肥水不流外人田,虽然原身受惠不少,如今的她,也不能昧着良心就说这种想法是对的。
连着两三天,祁山的情绪都不好,祁香贝明白原因,其他人不明白,就连表大爷刘长顺都专门找了祁向南了解情况,可惜祁家老二也是一头雾水。
倒是田水妮想得多,她觉得公公是在小姑子只上半天工开始不高兴的,那就要在小姑子身上找原因,那双不大的细条眼睛总是瞪得老大,想寻出祁香贝的错处,好报上次被顶撞的仇。
祁香贝哪能给她机会,房门一关,隔绝一切探视,她倚靠在被子上,不是打毛衣,就是勾线衣,毛衣还要在原设计的基础上来个调整啥的,线衣就不用,一种勾法到底,很快一件开衫线衣就完成了,还特意勾出同色系的疙瘩扣子,黑蓝红白四色交错,既不单调也不张扬。
这天,晚饭过后,祁香贝拉着母亲姚常玉进自己屋,“妈,您快进来,我有个好东西送给您。”
“哟,闺女有啥好东西,快拿来给妈看看。”姚常玉也挺好奇,闺女这几天一直在织毛衣,她以为是要织好了,正想看看闺女的水平有多高。
在祁香贝拿出来线衣的时候她还没看清心里就一咯噔,看那细溜样,不像太好看,好好的毛衣织成那样人家能乐意吗?
等知道是闺女专门给自己勾的线衣,老太太哎呦一声,嘴都合不拢了,牙床也明晃晃露出来了,在裤子上蹭了蹭手,接过来套在身上,一句夸样式好看,两句夸勾得平整,三句就说闺女有本事,祁香贝被说的,头不自觉地扬了起来,那心里可是美滋滋的。
姚常玉第一次收到闺女的东西,还是她亲自勾的,哪会放过这个显摆的好机会,没一会儿,家里所有人都知道,闺女小妹小姑子小姑给老太太勾了件特别精神的线衣。
有那想伸手摸摸的,都让老太太打了手,说啥,“新勾的,要想摸,先洗洗手去”,那劲头,别提了。
这时候,被忽略的老头祁山脸色又黑了一层,都是一样宠闺女,咋老婆子有线衣我就没有,这太不公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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