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府离皇宫不远,出了巷口走一阵,便是热闹街市。
这会儿天色还早,街道两旁的花灯虽已高悬,赏灯的人还不拥挤。今晚官府严禁马车上街,女眷多是乘坐轻便小轿,先看朱雀长街上的灯楼花车,待夜色更深时,往广通河乘船观灯,看波光照水,明月高悬,几乎是约定俗成的路数。
令容的软轿跟在杨氏后面,一路观玩过去,两旁各色彩灯奇趣别致,各出巧思。
渐渐行至朱雀长街的辉明楼,因这儿是观灯的绝佳地段,又设了许多灯谜,已被围得熙熙攘攘。杨氏性子平易,见这场景只觉得热闹,让家仆在前开路,她带着众人走进去,被伙计恭恭敬敬地送到三楼的雅间。
三楼亦有灯谜,若非雅间客人,旁人都须挨个猜出底下的才能上来,这会儿倒挺安静。
韩瑶好动,趁着人少要拉令容去猜灯谜,顺道招呼唐解忧同去。
附近的灯谜都颇生僻,三人协力猜了几个,到一幅灯谜前,又难住了。
这灯谜做得颇雅致,上头一副画,山高月小,中有清泉沛然流出,清泉之外有林木稀疏,一眼瞧去,山水秀绝,意境清幽。旁边则是风骨洒脱的行书,写着两句话——远树疏林饶画意,高山流水足相思。谜底是要答一个字。
这却有趣,那幅画做得极好,高山林木之间的一泓泉水虽只寥寥几笔,却能点睛。
令容看罢,与韩瑶面面相觑,各自茫然,猛听有人叫她,回过头,竟又是高修远。
他还是如常的清雅打扮,温润如玉,诗才秀怀。
“高公子——”令容微觉诧异,“你也来猜灯谜?”
“这灯谜是我出的。少夫人若是猜得答案,就写在这纸上。”
高修远笑了笑,虽不认得韩瑶和唐解忧,却也颔首问候。
令容亦回以笑意,瞧着高修远,再看那幅画,片刻后有了头绪。
灯谜后头有高脚小桌,桌上摆着笔墨,她自提笔写好递过去。
高修远瞧了,赞一声“好才思!”
却从那桌子屉中取出一幅装裱好的画,象牙为轴,锦缎作衣,双手递给令容,笑道:“少夫人是头一个猜中的,按着规矩,送上这头彩。”
令容展开,正是灯谜上的这幅画,但气韵生动,山水隽秀,已是上乘之作。
她含笑道谢,韩瑶既已失了头彩,又暂时想不出答案,耐不住问她谜底。因渐渐有旁人聚来猜谜,令容挪到别处,才道:“高山有疏林,林外有清泉,足下相思红豆,凑起来正是个灃字。泉水沣沛,正应了画中之意。”
这般一说,韩瑶恍然,接过那画细看,目光落在高山流水足相思一句上,有些挪不开。
“喜欢这幅画吗?”
令容去过韩瑶屋中,知她虽习武强身,却也性喜山水,爱藏好画。高修远虽还年少,这幅画隽秀洒脱,纵然不能跟名家相比,却也甚是难得。见韩瑶只是瞧着笑,便忍俊不禁,“送给你,好不好?”
“多谢嫂子!”
韩瑶这一声叫得可谓非常甜了。
……
朱雀街上鱼龙作舞,暗香盈盈,锦衣司内,韩蛰走出狱门时脸色冷沉。
这座牢狱建得坚固高大,墙壁都以打磨平整的石块砌成,只设一尺见方的小小天窗,牢内以火把取亮,种种刑具挂在两旁,每回走进去,都觉得阴沉可怖。
但若不是这份长年累月攒出的阴沉震慑,那些铁骨硬汉也未必肯松口。
他抬起衣袖,将溅在边缘的些微血迹擦去。
副手樊衡紧跟着走出来,“彭刚既松了口,这边交给属下就行,大人放心。”
韩蛰颔首,“河阳每年交的赋税有限,大半扣在了裴烈和彭刚手里。私吞军资、暗中谋逆这等大罪要问清楚,他二人在河阳侵占良田、欺压百姓的事也不能放过,事无巨细,全都问清楚。”
“属下明白!”
韩蛰挥手叫他回去,自踱步出了锦衣司,脸色微沉。皇帝荒唐无能、穷奢极欲,内监干政弄权、谗主贪利,地方上节度使又各自为政、跋扈骄横,纵然有祖父的铁腕,也难挽颓势。真要彻查,这些豪霸一方的人,谁没做过欺压盘剥百姓、视法度为无物的事?
听说南边已有流民闹事,这艰难维系的太平景象,不知会在哪天轰然崩塌。
锦衣司附近重兵把守,闲人不敢靠近,走得远些,渐渐听到鼓乐欢呼传来,是元夕夜热闹赏灯的百姓。巷外街上有花车驶过,凤箫声动,舞姬妖娆,引得纨绔少年们竞相追逐,呼喝不止。
他往相府走了几步,又想起什么,转而往朱雀街走来。
街上人群熙攘,少女们挽臂而行,灯烛璀璨。走到辉明楼外,里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只因韩蛰气势冷厉,腰间悬着乌沉沉的剑,像是浑身带刺似的,旁人都避其锋芒,自觉让开条路,见前面有人堵着,还偷偷拽衣角提醒避开。
韩蛰没费多少力气,便到了三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