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了片刻,宋氏又温声道:“将来的事,担忧并无用处,只能竭力避免。你且想想,倘若错过了他,会后悔吗?”
……
倘若错过韩蛰,会后悔吗?
令容躺在榻上,咀嚼这个问题。
从去年十月韩蛰在潭州说不想和离起,关于往后的事,她琢磨掂量过许多回。
为府中计,韩家树大根深,即便而今情势稍变,以皇家如今之衰微,且有杨家坐镇京畿,帝位最后怕仍会落在韩家手里。功利而论,她留在相府,对府里有利有弊,并无定论。且想从韩家全身而退,也绝不是容易的事——且不说韩蛰未必放手,事关颜面,韩镜也未必肯点头。
剩下的便是她。
初嫁入相府时,令容的打算是明哲保身,伺机和离,因那时的相府于她而言,只是浓云笼罩下的龙潭虎穴,危机四伏——韩蛰酷烈冷厉,凶名在外,连着克死了两位姑娘,难保不会顺手克死她,她当时是提着脑袋嫁进去的。且谋逆之事凶险无比,不慎多听多看就会犯了忌讳断送性命,韩镜心存不满,她只能小心翼翼如履薄冰,艰辛度日。
令容惜命得很,只求美食安稳,那样的地方,令容当然是半天都不像多待的。
但倏忽一载有余,许多事都让她出乎意料。
杨氏的慈爱、韩瑶的亲近之外,最让令容始料未及的是韩蛰。
令容拿指尖绕着头发,瞧着撒满地面的霜白月光,仿佛能看到韩蛰站在那里。颀长挺拔的身上常穿墨青衣裳,面容冷峻,双眸深沉,却趁着她帮忙宽衣的时候收拢双臂,将她困在怀里。
当初因传言,她心目中韩蛰冷厉凶悍,不近人情,心狠手辣,更因谋朝篡位野心勃勃,不会在女色留心。
而今,韩蛰却是另一番模样——
会故作凶狠地吓唬她,会在烟火气里烹出香喷喷的佳肴,会声音低哑地逼她亲吻,会策马仗剑救她于危难,会袒露胸膛在热气蒸腾的浴桶里灼灼看她,更会身披春光,往她发间簪上金钗。
她确实动心了,如墙角破土而出的嫩芽,悄然滋生,等她察觉,已是草叶茂盛。
如果错过了韩蛰,会后悔吗?
令容抱着被角,昏昏入睡。
正是月初的几日,月事初至,睡得不甚踏实。半夜里令容醒来,觉得身上不太舒服,下意识往床榻外侧挪了挪,没找到暖热怀抱,伸手去摸,却只有一片空荡。
她从梦里醒来,怔怔的打量。枕畔空无一物,帐外唯有月光透窗泻入,满地银白,清冷却孤寂。整个屋子仿佛格外空荡,唯有被窝里提前备好的鎏金手炉尚且暖热,余温未尽。
令容抱紧锦被,身在娘家,她却忽然很想念银光院,想念韩蛰。
倘若和离,往后每个夜晚醒来,枕边都不会再有他。
每个人语初静的夜晚,都等不到他健步归来。
惊涛骇浪之下的温馨怀抱,她其实很眷恋,若无疾而终地放弃,恐怕真的会后悔。
……
令容在傅家住到三月下旬,才依依不舍地辞别回京。
她难得回家一趟,傅锦元几乎将她爱吃的东西尽数寻来,短短半月间逛遍金州城街市不说,又趁着暮春风光各处踏青赏景,既去佛寺尝素斋,又往山林烧野味吃。
每日里丰盛美味的食物养着,清晨揽镜自照,竟仿佛胖了一圈,连年初新裁剪缝制的里衣都紧了些,拘得胸前难受。
令容对着镜子鼓了鼓腮,瞪着杏眼瞧着片刻,自己先撑不住笑起来。
枇杷跟着她回来伺候,见她这般,不由一笑,“少夫人这是做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