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艺从衣柜里拿出史天雄的棉袍,笑道:“你也用不着把自己说得一钱不值。过分谦虚也是骄傲。你在电子信息部的作用,一颗螺丝钉可比不了。大哥下午来了电话,部党组周一研究你的申请。我作为你的妻子,很想知道你现在的态度。”
史天雄想不到这件事还会峰回路转,愣了一会儿,说道:“党组会讨论,不过是例行公事,你用不着紧张。承业二哥态度很明确,反对我去红太阳任职。我的态度,无足轻重。”
陆小艺拿起电话听筒,“大哥又说了,你的这份申请,部党组十分重视。天雄,你们部属企业,不是红太阳一家,事情上了党组会议,大哥也左右不了。我的态度很明确,只要你留在部里,万事都随你。你给大哥打个电话,明确说明你已经改变了主意。打吧。”
史天雄迟疑了好一会儿,说道:“没有必要。我这时收回申请,不合适。还是让组织否决吧。”
陆小艺恨恨地放下电话,长叹一声道:“我知道你不会死心的。你这种做法是危险的,显得很自私。我劝你再仔细想一想。”说罢,拉开门下楼去了。
任何一种组织,如果信仰失去了高于一切的约束力,它就有变成庸才栖身之地的危险。因此,探索真理的人,在任何时候都是孤单的。确实,经过近五十年的积淀,中国社会绝大多数人才都汇聚到了官员队伍里了。这种现实表明中国一直在浪费大量的人才,同时严重的内耗又损害了官员队伍的机体。政府机构改革,也就势在必行了。虽然帕金森定律(英国历史学家诺斯古德·帕金森发现的一条官僚机构自我繁殖和自我持续膨胀的规律,系行政系统中存在的可怕顽症,目前尚无药可医)目前还无药可以与之抗衡,但任何一个政府都不会放弃对它的抗争。部党组在得到明年必须要进行政府机构改革的上层消息后,对史天雄这份逆向流动的申请给予了特别的重视。阴差阳错,史天雄这份申请就具备了第一个吃螃蟹、吃西红柿的勇敢了,部党组没理由不予以强有力支持。把史天雄放到什么位置上,党组核心成员讨论了两个小时,最终同意了陈部长的意见,决定任命史天雄到西平的天宇集团公司任正局级特派员,编制留在部里。
周一下午,史天雄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走进了陈东阳部长的办公室。陈东阳和常务副部长陆承志向史天雄宣布了部党组上午做出的决定。史天雄一听,就愣住了。天宇集团这几年在王传志的领导下,成绩显赫,九六年上缴利税已超过二十亿元,在电子行业里已经进入航空母舰级的超大企业了。史天雄说道:“我的本意是去红太阳,那里更需要我。王传志在天宇做出了很大成绩,我去了恐怕帮不了什么忙。”
陈东阳神色凝重地说:“天雄同志,你不要忘了,红太阳集团也曾经是中国电子业的一面大旗。政权赖以存在的根本是什么?是资本的支持。资本说到底,是由一个个人掌握使用的。国有资产近几年出现的问题,可以说相当严重。天宇集团的状况,可能并不像我们期望的那么好。老陆,你把那些材料给他看看。”
陆承志从一个档案袋里掏出一叠东西,摆放在史天雄面前,“这是近一年,反映天宇和王传志可能存在问题的材料。你可以带回去看看,然后还给我。当然,这里面大部分的匿名材料,并不完全属实,但总能反映一些天宇集团存在的问题。记住,这里面的内容,不能扩散。”
史天雄一目十行地看着那些匿名信和联名信。陈东阳接着说:“八十年代风云一时的企业家,如今都去了哪里?第一届全国优秀企业家,升迁的升迁,离退休的离退休,栽跟头的栽跟头,除了承业同志在苦苦支撑,还在一线的,还有谁?这几年,五十八九岁现象,日益严重,简直到了触目惊心的程度。号称红塔之父的褚时健,也晚节不保了。必须承认,王传志是个很能干的人,为国家做出了重大贡献。部党组希望他能收个豹尾。”
史天雄抬起头,接道:“如果我没记错,王传志今年还不满五十周岁。这种安排,会不会产生什么副作用?”
陈东阳道:“应该不会。如何保证国有资产高效安全运转,国务院正在研究一揽子解决方案。向国有大型企业派特派员,可能要形成一种制度,有几个部委已经开始做试点工作。这次派你去天宇,也是想摸索出一些经验,供国务院制定这项法规时参考。正因为这几年天宇的发展势头强劲,我们才决定把你派过去。项明远这个党委书记,党性和人品都不容怀疑,可惜能力差一些,又对权力太敏感了。这些材料,恐怕多半是他授意的。这也是部党组谨慎处理这些材料的原因。我个人是反对动不动就告状上访的。我更反对揪住别人历史小辫子不放。人无完人,王传志也不是完人。党组希望你到天宇后,能和王传志处好关系。如果你和他能够相互配合,我们就没理由担心天宇的未来了。天雄同志,你的担子很重啊。”
名义上,史天雄由副司长变成了正司局级特派员,升了官,陆小艺也不好过分发作。但是,深知中国官场规矩的陆小艺知道,丈夫已经偏离了电子信息部的权力中心,滑向了不可知的、难以控制的边缘了,她自然没法高兴。陆震天得到这个消息,竟十分高兴,当即表态道:“这是好事。天雄什么都不缺,缺的只是基层工作经验。他的信仰坚定,对党和国家忠诚,如今又多了一份勇敢,走的都是正路。”
陆震天一表态,苏园也不好再说什么反对意见了。但她还是觉得有必要敲打敲打这个养子兼女婿。陆震天提议的庆贺晚宴结束后,苏园苦口婆心起来,“官员外放,不升就叫谪,几千年都是这样。好在特派员前面还有个正司局级,这个家宴也算有个说法了。天雄啊,你六岁到这个家,我和你爸从来都把你当亲生儿子来看待。你爸对你还有点偏心眼。‘文革’初期,你爸自身难保,在兰州当副司令的老部下提出带走一个孩子,我们首先送去的就是你。你亲爸亲妈的问题那时还没结论,不把你保护起来,怎么办?你要当了狗崽子,下了乡,能有今天吗?你们部队要去打仗了,我和你爸商量的第一件事,就是赶忙让小艺到部队跟你结婚。那弹片亏得只伤了你的腿,否则……”
陆震天厌烦地瞪了妻子一眼,“有完没完?说这些做什么!”
苏园笑弯了柳叶眉,“天雄不是要去西平吗?你不是也经常要求孩子们不能忘记历史吗?你说承伟不成器,不走正路,这个家今后只能指望天雄了。他要是忘了本,飞走了,我们怎么办?”
史天雄强笑着,“妈,你放心,这些我都记着呢。咱们这个家,不缺官,也不缺钱。你就放心让我去闯一闯吧。再说,我的户口还留在北京,编制还留在部里,实际上等于出个长差。”
陆震天接道:“早晚他会回来的。”
早晚会回来?早是多长时间?晚又是多长时间?陆小艺想不出来。第二天一大早,她就开始给陆承伟拨电话。她需要有人帮助她。
最近一些日子,陆承伟蛰居西山别墅,重点思考了亚洲金融危机会对中国今后几年的经济产生什么影响这一重大问题。饿了,能吃上顾双凤亲手做的江南小吃;累了能享受到顾双凤这个深陷爱河的女人提供的极富创造力的服务,日子过得甚是逍遥。史天雄刮起的家庭风波,他连一个波纹都没感觉到。确实,这个时候,陆承伟在陆家还只是一个局外人。
局外人和局内人的差别,不过是门里门外、幕里幕外而已。房子没送成,陆川的大工程还没正式启动,陆承伟想到了应该用其它办法赢得父亲的心。中国特色之一,就是政治话语在经济生活中依然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回想自己这十几年走过的路,他深知陆震天三个字蕴藏的巨大能量。这能量多半时候像一辆重型坦克,能把通向目标道路上的一切障碍消除。还有个别时候,这种能量还能够直接转化为金钱。陆承伟断定,在今后的十年里,围绕政策做文章,仍有无限的商机。那么,一定要把父亲这张威力无穷的牌打好。
机会说来就来了。几天前,晚报上登出了一则消息,说有一批具有文物价值的邮票将在国际会展中心拍卖,其中有一枚毛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