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巨不知何时善好了后,满脸堆笑地堵着她不让走,她气得靠在墙上哭得一抽一噎,连蹭了一背的灰都不顾了。
河鼓卫统领看到不尊重原计划的主子骑马赶来,松了口气,对罗敷告声得罪,牵了马用最快的速度消失了。
王放在帐丈外站住脚,心里也是一团乱,掏出一张帕子,犹豫了几次还是走了过去。
罗敷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回事,从小到大积蓄的眼泪都在这几天喷薄而出,连十几年前离开明都去玉霄山都哭得没这么厉害。她从药箱里翻出棉布擤鼻子扔到脚下,手套也脱去,不一会儿她方圆几尺都是给病人包扎伤口的碎布了。这景象她自己看着都凄惨,余光扫到走过来的人,就莫名其妙地更加凄惨。
王放将帕子递给她,她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最后停止了抽泣,把帕子往眼睛上按,挡住了视线,就是不愿意看他。
王放叹了口气,手指拉住帕子的一角,在她的睫毛上轻柔地按了一下,小心地替她擦拭弄湿的脸,轻声道:
“是我不好,不该让你去的,对不住。”
他抽了手,低头看着她红红的眼眶,突然觉得她就是要他解释,他也解释不出什么来。今日他扮成方继拜访元府,只为表明朝廷对元乘日渐重视的态度,那元三公子的大名卞巨之前已经查探过,他心里有数,身边有个现成的知晓一切的大夫,也就顺手带去了。
他那时坐在客栈的椅子上,心念一动,只是想和她多待会儿,并未思考别的,等到这个时候后悔,也没有用了。
罗敷任他擦着眼泪,硬着嗓子道:“陛下要我去看病我去了,陛下要我别添乱子我也忍着没添,现在陛下又有什么要求,一并说出来好了!”
风吹过小巷,四周静悄悄地无人,她抽泣的声音就越发明显,王放听着听着,不免举棋不定起来,搁在颊边的手先一步落到了背后环住了她,低声道:
“原先打算和元乘说几句就过来的,见你无事就在门外多站了几刻,处理掉旁人就耽误了。我没想别的,也没有别的要求。”
罗敷在他身前一颤,他不顾她的扑打,将她牢牢按在自己怀里,觉得只有这样才能放心,“阿姊是不是认为我是故意的?”
罗敷委屈的要命,什么都不管了,扒着他领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你就是故意的!你就是故意让我过去的!你晓得他不安好心还让我替他看诊,让他高兴了和他老子吹耳旁风是么!”
王放把她抵在墙角,墙内伸出的一支含苞的早梅压在她的发上,他折下放在袖子里,继续在她耳畔道:
“我为什么要让他们高兴,你说说?我乐意你让他轻薄?没看住是我不对,可阿姊这么说,难道就对了不成。”
“你就是乐意!就是高兴!”
话一出口,罗敷灵台立时清明了不少,反应过来自己为何会这样后简直羞愤欲死——不是因为在元府被登徒调戏了几句,而就是因为他。她潜意识里就是相信他,相信他做的所有事都不会伤害她,相信他会将她一路平安带到洛阳,就像在山上把她护起来、在潭子里将她拉出水面一样。
简而言之,就是被保护惯了,一旦疏离了些,她就不受控制地感到不安。可他跟她是什么关系?她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罗敷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大跳,呜呜咽咽地用眼泪转移注意力,把他的衣服弄得不成样子,一回想方才在房里的景象,那笔都碰到她的衣服了,顿时恶心的不行。她也是被严格教养长大的,何时受过言语欺侮,自己还忍气吞声装作没事,像什么话!
王放拿出哄初霭的劲轻拍她的背,所幸他这几天也见识过她这副形容,做起来也算得心应手,可是这一次她决然不给他面子,认定了他这个罪魁祸首。他无法反驳,思索了片刻,找到她有些肿的眼睛吻了上去。
他的唇温温凉凉的,敷在眼帘上说不出的舒服,可罗敷全身都僵住了,一个劲地往外挣,他加了几分力固定住她的肩,嘴唇移到了额头上,轻轻地触着。她的眉,她的眼,很早以前就时不时闪现在脑海里的东西,此刻终于印在了他的心底。
大概是第一面时就留意了。她在人前一直是个淡然的几乎有些冷漠的女郎,他喜欢她在他面前哭的样子,笑的样子,窘迫的样子,生气的样子,好像戳破了一层赖以保护她的薄纸,把她的喜怒哀乐全部都展现给他看。他只想让她把那些最真实的情感给自己看,多自私,又多满足。他不在乎她的埋怨,她伏在他胸口,那惊愕又带着水光的褐色眸子里只印出他的脸,他晃动的心神倏然生了欣喜,不由自主地俯下头,想碰一碰她柔软的唇。
罗敷挣扎得累了,精疲力竭地靠在墙上,忽地在狭小的空间里偏过脑袋,正贴住他的肩。眼角的水泽被他细心的抹去,温热的手指抚过眉梢,心中似乎有什么暗暗地滋长起来,被过于难堪的情绪压了过去。
她极小声地说了一句:“你放开吧。”
王放没有动,抱着她道:“我就是乐意这样,阿姊还想说什么?”
罗敷眨了眨眼,她是真的说不出话了。
良久,她从他的肩上离开,泪痕未干,转过脸道:“陛下没有必要对我解释这些。”说着抬步就要走。
王放明白她发泄了一通就好多了,跟在后面笑道:“阿姊平日不是以清高从容自诩么,怎么这些天这么爱哭,原来都没发现。”
罗敷哽了一下,加快了步子,想把后面的人给甩掉。岂止是他没发现,她也是到今天才知道自己这么能哭,要是晓得打死也不和他凑在一块了。
王放不紧不慢地拉住她的衣袖,“阿姊认路么,这是要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