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去。”齐依萱赌气地叫道。
“不去不行啊,”齐弘文摸摸女儿的头,“等过了这一阵,爸爸会去找你,然后在乡下过一段太平日子再说。”
“我不去。”齐依萱还是那句话。
“你看,爸爸现在连晚上睡觉都睁着一只眼,枕头底下还塞着这鬼东西,”齐弘文看无法说服女儿,心里一急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手枪来,“再说楼下的小李和小王,大概你也看得出来,都是为了保护爸爸特地守在这里的,以前没跟你明说,是生怕你害怕。”
“真有这么危险?”齐依萱看着父亲手上黑油油的手枪,眼睛都瞪圆了。
九、头面人物
不知是谁首创了“坐牢”一说,回味起来真是精准无比,一个“坐”字,而非“站”和“躺”字,画龙点睛般地概括了牢狱生活的绝大部分内容。
这个“坐”字,具体到六号房,那就是“盘板”。
所谓盘板,看上去无非是盘腿而坐,似乎还颇为轻松惬意,但事实上却相当不易:首先,腰背要挺直,但又不允许紧靠墙壁借力;两腿交叉叠压,不多久便又涨又麻,与铺板直接接触的脚髁骨尤其疼得厉害——如果歪歪扭扭地随意躺卧,被窗外的日本兵看到后轻则呵斥,重则“稀哩哗啦”地拉枪栓恐吓。
正坐得难受,铁门一响,那位孟松胤已经见过两次的矮胖少尉出现在门口。
“5287。”少尉面无表情地叫道,头一扭,表示“出来”。
孟松胤坐着不动,压根没意识到是叫自己,老鲁连忙用胳膊暗暗一捅作提醒。孟松胤看看胸前的编号,总算反应过来,连忙忐忑不安地走向大门。
“蹲下!”少尉指着门边靠墙的地方命令道。
孟松胤靠墙蹲下。
少尉关门上锁,示意孟松胤站起来走在前面,朝走廊前端的出口处走去。事后孟松胤了解到,狱官一般都走在囚犯后面,以防遭受袭击,而遇到开门、关门的环节,囚犯还必须自觉蹲下——看来狱官这碗饭也不好吃,跟训兽师一样随时都有意想不到的危险。
走廊顶端是有枪兵把守的大铁栅,紧挨着这道铁栅的,是一间宽敞的值班室。
进得门去,只见里面的摆设很简单,只有一张笨重的办公桌和一把平平无奇的木头靠椅,但办公桌的对面还有一张形状古怪、异常结实的座椅——这样的座椅,孟松胤已经在宪兵队里见识过——少尉让孟松胤坐上去,把左侧折叠起来的栏板放下来,正好拦在孟松胤的腹部,令人丝毫动弹不得。
少尉先公事公办地拿起一份档案,核对了一下姓名、年龄之类,中国话非但说得非常好,居然还是一口标准的北方官话,孟松胤甚至不得不承认,许多卷舌音,自己都不如他说得字正腔圆。少尉长着一张胖乎乎的圆脸,颧骨特别高,但五官却奋不顾身地向中心地带聚拢,像被谁恶作剧捏了一下,看上去挤成一团,密不透风。
“看档案,你毕业于东吴大学,很好,我喜欢和读书人打交道。”少尉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口气还算柔和。“不要害怕,也不要说谎,对读书人,皇军自有优待。”
孟松胤点点头,看样子,这家伙似乎是个中国通,而且为人还挺和善。
“你是学化学的?”少尉又问。
“对,毕业后一直没找到事做,只好跟着别人跑单帮。”孟松胤答道。
“不管学的是什么专业,只要是大学生,脑袋瓜总比一般人聪明,就能对皇军作出贡献。”少尉拿起摆在桌上的一包“金蝙蝠”牌香烟,抽出一支递了过来。
这句话,孟松胤一时无法理解,也懒得去理解,虽然平时并无抽烟的嗜好,但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小小的想法,最后还是伸手从桌子上拿起火柴点上烟,笨拙地抽了一口。
“金蝙蝠”牌香烟价钱非常便宜,战前才几分钱一包,烟味辛辣刺鼻,只有码头苦力和人力车伕才抽,现在估计是天皇陛下的御用“招待烟”了,有机会抽上一根还颇有皇恩浩荡的意思。
少尉又问了一些案由之类的问题,边问边核对手上的材料,然后又说了一些诸如“既来之则安之”、“遵守纪律、不要闹事”、“不要与有共产主义倾向的人多接触”之类的套话。孟松胤频频点头,神情坦然,看上去“思想稳定”。
“你的案情比较简单,我也不会为难你,安心等候释放的那一天吧。”少尉站起身道。“好了,我送你回去吧。”
孟松胤忙把还剩三分之一的烟头在烟灰缸里掐灭,准备起身离开,看到少尉没注意,把那肥壮的烟头藏在手心里,偷偷放进了裤袋。
回到六号房后了解到,少尉请抽御烟,是野川所的规矩之一,唤做“思想摸底”,而那名少尉名唤“月经未来”,掌管羽字号的十间牢房。
“月经未来?”孟松胤吃了一惊。
“哈哈,那家伙名叫月京未来,可我们都叫他月经未来。”龙头在一旁肚子都笑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