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寄立马捂住了嘴,哭声变得隐忍,腔调也变得怪异。像一座无法迸发,内里却早就沸腾了的火山。
宋寄觉得自己这一年很棒了,他每天都很积极去面对那么多那么多破事。
他没有抱怨冬天洗碗水太凉。
没有抱怨工资太少。
没有抱怨为什么要被犯病的母亲打得爬都爬不起来。
就是因为太积极了,很多事情他都忘了。
他忘了他也才十六岁,撞他的那个高中生,说不定应该反过来叫他一声弟弟。
他忘了母亲做的饭是什么味道,好像他也曾抱怨过,母亲做饭总喜欢放多多的味精,都夺了食物原本的味道。
他更忘了,上一个冬天,释传给他买糖炒栗子的时候,是不是也说过“你这小鬼怎么就那么喜欢吃街边的小零嘴”?
天上挂的月,麓城能看到,镇上也能看到。河里淌的水,会从他的脚边一直流进麓城。
可已经不一样了,找不到一点从前的痕迹,甚至记不清有释传在身边的生活是什么样的了。
已经记不清麓城的月,已经记不清释传的脸。
镇上的月,镇上的河已经把宋寄刷成了另一番模样。
管家轻轻从里面把门推开,宋寄立马站了起来,眼眶通红眼睛暗得可怕。管家眯笑着拍了拍他的胳膊,又匆匆领着医生离开,很快别墅外传来车子发动的声音。
宋寄够过半个身子看向房间里,释传闭着眼睛躺在床上,那个氧气面罩看起来好大,遮住了释传大部分面庞。他自带的卫生间里有细细的水流声,护工应该是在帮他清洗什么。
先前的嘈杂和热闹在这一刻尘埃落定,如潮水般退去。宋寄的脚步也不自觉地放轻、再放轻,轻到能听到他心跳在喧嚣。
他的心跳在说害怕,在说“你自己知道,你有多爱他。”
他走到释传床前,轻轻掀开被子的一角,将释传没有输液的那只手抬起来握进自己手里。轻轻地顺开释传的手指,轻轻地替他揉着先前撞在轮椅外侧现在已经有点淤青的手背。
过去的很多年很多年,宋寄觉得自己已经不会再为任何事掉眼泪了。好像这辈子所有的眼泪都在十八岁前流干殆尽,此后的每一天都是不死之躯的宋寄。
但好像根本不是这样。
再次遇到释传的那天晚上,他梦到了从前和释传念书的时候他就是哭着醒来的。昨晚看到释传疼得皱眉,像一团没骨头的面团一样任人摆弄的时候他是哭着跑开的。今天上午,今天晚上。
只要是关乎释传,宋寄的眼泪从来都不够用。
宋寄不是不死之躯,宋寄有血有肉,宋寄的心尖仍旧在疼,只因为心尖上还装着一个释传。
这十年里,他不敢肖想释传会想他。可释传想了,还在找他。
这十年里,他幻想释传一定长成了一个更优秀卓越的人。可释传却躺在床上,得借助器械来辅助呼吸。
所有的不敢,变成了实实切切发生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