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周你本来该放假。”她终于说话了。
“我不会去太久,三四天吧—这色拉真好吃,色拉酱是你自己调的吗?”
我无法判断他们的身体语言,因为我看不到他们,但是狗可以感知某些事情,例如紧张、恐惧、焦虑,这些情绪都是人体释放出化学物质导致的,换句话说,这些完全是生理反应,不由自主。人们老以为自己已经进化得可以超越本能,但事实上,他们受到刺激时还是有反击或逃跑的反应。当他们的身体有反应,我闻得出来他们脑垂体腺分泌的化学物质。比方说,肾上腺素有种特别的味道,这与其说是由嗅觉感知的,不如说是由味觉。我知道人类无法理解这种概念,但是或许这样描述最准确:以我的舌头尝起来,肾上腺素是碱性的。从我所在的厨房地板的位置,我可以尝到伊芙的肾上腺素。她选择坚强面对丹尼出远门赛车的事,但是对他临时去索诺马练习一事没有心理准备,所以既生气又害怕。
我听到椅子往后退时刮地板的声音,以及餐盘叠起来、餐具被急忙收起来的声音。
“把鸡块吃下去。”伊芙这次很坚决地说。
“我饱了。”卓伊说。
“你没吃多少,怎么会饱?”
“我不喜欢鸡块。”
“你吃完鸡块才能下餐桌。”
“我不喜欢鸡块!”卓伊尖叫。刹那间,这个世界一片漆黑。
焦虑、期盼、兴奋、厌恶,这些情绪都有明确的味道,当时从餐厅传出来的就是这些味道。
一阵冗长的静默后,丹尼说:“我给你做热狗。”
“不行,”伊芙说,“她要把鸡块吃下去。她喜欢吃鸡块,只是在挑剔。快吃!”
又是一阵安静,然后是小孩噎住的声音。
丹尼快笑出来了。“我给她做热狗好了。”他又说一次。
“她要吃完该死的鸡块!”伊芙大叫。
“她不喜欢鸡块,我给她做热狗。”丹尼坚决地回答。
“不行!她喜欢鸡块,她现在这样是因为你在。我不会因为每次她不喜欢吃什么,就重新做一次晚餐。鸡块是他妈的她说要吃的,现在她就得给我吃下去!”
愤怒也是一种非常明显的味道。
卓伊开始哭泣。我走近门口,探头看—伊芙站在餐桌一头,面色涨红,一脸痛苦;卓伊边哭边吃鸡块;丹尼起身,让自己看起来有点地位。做男主人的人,气势很重要,通常光靠对阵时摆出的架势就可以让对方退缩。
“你反应过度,”他说,“你何不去躺下来休息,让我收拾?”
“你老是护着她!”伊芙咆哮。
“我只是让她吃她想吃的。”
“好,”伊芙不满地说,“那我弄热狗给她吃。”
伊芙急急冲进厨房,差点踩到我。她甩开冰箱门,抓出一包热狗,打开水龙头,用水冲洗。她从刀架上抓了把刀,刺进热狗包。这原本只是一个吵过就忘的夜晚,却变成永远抹不去的黑夜。刀子好像有自己的意志似的,想在争吵中插上一脚,刀片划过又湿又冰的热狗包,深深切入伊芙左手的虎口,然后当啷一声掉进水槽。伊芙哭叫着按住手,血滴溅起。丹尼马上拿着抹布进来。
“让我看看。”他说着,拿下她手上染血的布。她抓着自己的手腕,仿佛那已经不是身体的一部分,而是某种攻击她的外星生物。
“我送你去医院。”他说。
“不要!”她大吼,“不要去医院!”
“你得缝几针。”他看着还在流血的伤口说。
她没有马上回答,但是眼中充满泪水—那不是痛,是恐惧。她好怕医生和医院,她怕一进去就出不来了。
“求求你,”她低声对丹尼说,“求求你,不要去医院。”
他无奈地摇着头。“我看能不能把伤口合上。”
卓伊站在我旁边,睁大眼睛,手上拿着鸡块看着这一切。我们都不知如何是好。
“卓伊宝贝,”丹尼说,“你可以帮我从柜子里拿蝴蝶型胶带吗?我们帮妈咪包扎伤口好吗?”
卓伊站在原地不动。她怎么动得了?她知道自己是妈妈痛苦的源头。伊芙流的是她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