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恍然,他也笑笑,紧锁的眉头略松,如他般话题转的极快,“如今正事谈完了,咱也不拐弯抹角了,表弟,”说着他斜眼讥讽地朝陆明钦笑,像是在说“你也有今日”,“我母后托我问你,你也快及冠了,最近可有心仪的姑娘,若是没有,她便替你相看了。”陆明钦并未作答,旋身来到木檀桌案,手中茶盏与案相触时发出脆响。他神色波澜不兴,只睨他一眼,“表哥还是先cao心cao心自己吧,”说完话音略顿,“替我回姨母,某如今尚未有娶妻的打算。”陆明钦从东宫出来后,正巧遇到疾烨从远处赶来。他目光投过去,“说了?”疾烨垂首称是,心中却困惑无比,为何要他将今日谢小姐之事说与谢夫人听呢。谢小姐自己回家时不会说吗,不过他向来猜不透公子的心思。另一厢,开心归家的谢知鸢忍不住捂住自己狂跳的方寸之地,她从马车上蹦下来,未曾想瞧见自家娘亲冷着脸站在门口。她一下子僵住了,手指头在身后揪一块儿去,脚尖不自觉并并,脸上带着些不知所措。谢夫人叹口气,她拉着自家不省心的姑娘往屋内走,身后的婢女忙跟上。她边走边骂,“你说说看,一下子出去便闹出这般大的事来。”谢知鸢噘嘴,“娘,我那是救人。”“救救救,”谢夫人戳戳她的脑袋,见女儿白嫩额上出现个红点点,忙又心疼地揉揉,“你这胆比本领还大了?现如今是救回来了,但若是救不回来呢?”见女儿还不服气,她柔声道,“若真出事了,你爷爷那是不怕的,毕竟生死有命,但你不同呀,你一个未定亲的小姑娘,若传出半点不好的名声,这之后该怎么办呀?”“哦,”谢知鸢应了一声,她答非所问,“今日我救的那个老夫人还送了我只镯子呢。”被疾烨告知过的谢夫人当然知道那老夫人是何身份了,听到这话,她心脏骤停,“你快让我看看,什么镯子啊。”她拉过女儿的手,见细嫩莹白的手腕上套着只天青色的碧玉镯,其内宛如流水,闪着漂亮的光泽。是清魂玉,虽珍贵,却也非什么皇室不可得之物,谢夫人这刚提起的气又松下去。那老夫人是当今皇后叶沅之母,同时也是陆明钦的外祖母,因着她与叶絮从小亲密的缘故,倒是对其秉性有几分了解。叶老夫人,最喜帮人凑对,如今他们那边,这三皇子还未娶妻,听说连个通房都没有,那孩子是不错,可如今这一夫一妻制虽兴盛,但于皇家确是不大可能的。这一想,就算女儿进去了,也是个妾。谢知鸢看着母亲惊疑不定的神色,有些惴惴,但再来一次,她还是会揽下救人的活,她做不到眼睁睁瞧着一条性命在跟前消失。晚上,谢夫人摸摸女儿的发丝,忍不住再问,“那老夫人可还与你说了什么?”谢知鸢转溜着眼,红嫩的小嘴嘟嘟的,“她说啊,她说可喜欢我了,娘亲可是怕有人抢走我?”谢夫人无奈哂笑,揉揉她的小脑袋,心中的石头却依旧高悬。那陆明钦今日派侍卫来,也不知是个什么意思,谢夫人便审慎地当他在提点自己,皇室那种身份,不该想的便不要想。她想到那个孩子从小到大便冷肃的脸,又叹口气。“快睡吧。”谢知鸢在自家娘亲的温柔抚摸中沉沉睡去,她迷迷瞪瞪中感知到今日的梦与以往大为不同。虽依旧在榻上,却像是有什么在抓她的脚,她想挣脱,却挣脱不开。她猛地朝脚腕处盯去,却惊愕看见覆于其上的铁链子,以及紧扣住它的手。骨节分明,如玉如竹。瞧清楚的那一刻,她的身子被那双手拖拽着往一个熟悉清冽的怀中去。好烫。下一瞬,谢知鸢满身是汗从床上醒来。外头天光正盛,谢知鸢轻喘几口气,心有余悸。那双手,她前不久才见到过。果然这梦不可信,这回还整出表哥的手来来,只怕是自己最近身子渐长,想表哥的身子想得都要发痴了。或许老夫人之事仅仅为巧合。谢知鸢心下稍定,她拉拉床头的金铃。四喜进来时看见小姐的汗浸透鬓角,眉头眼角俱是湿漉漉的,身上小衣也被洇湿,宛若雨打海棠般,反而显出从未有过的娇妍来。她红着脸给小姐洗漱,心尖恍若被挠过一般。谢知鸢奇怪地看了四喜一眼,手直接抓住她的腕。四喜宛如石化般被那只细嫩小手上的两根手指拿捏住,谢知鸢脉把了半晌,没觉出什么毛病,她又细细瞧了四喜的脸,得了结论,“四喜,你最近肝火过旺,须得吃点清凉的,不然怕是要鼻衄。”四喜:四喜应是,内心却一直琢磨着小姐的话,难不成真是肝火太旺了?她还以为自己是缺个男人了,想叫夫人给她找一个呢。
直到把小姐从马车上扶下来时,她依旧有些迷迷瞪瞪的,挥挥手看着小姐的背影消失在大学府内。谢知鸢觉着自己今日真是“鸿运当头”,路上遇到一直瞧不起自己的柳玉容便算了,这节课居然还是刘夫子代课。刘夫子,为人古板,与她爷爷有旧冤,本调迁到二年去了,可今日上课的师长因病,特意请他来上课。其他夫子顶多是点她问话,可这个夫子——“谢知鸢。”被点到的谢知鸢皱着脸起身,“‘其本乱而末治者否矣,其所厚者薄,而其所薄者厚,未之有也。1’是为何意?”她拼命挣扎:“嗯是要吾等勿舍本逐末。”“那于家国天下而言呢?”谢知鸢根本不知他要自己回答些什么,于是默默垂首。刘夫子似乎被气笑了,他鼻下的胡子乱飞,“未曾想多日不见,竟半点长进也未有,倒是听闻昨日那仁心医馆出了个能活死人的神医,”他嗤笑一声,“世人可知晓这神医竟连四书都不知晓啊?”课堂内也有哄笑声起,不少少女面带看好戏的神情,望向站着的谢知鸢。少年们则是面露不忍,心下可惜美人要受罚。刘夫子走到她面前,“在我课上,便要守我的规矩,伸手!”谢知鸢颤巍巍伸出手掌,下一瞬便觉一痛,细细密密的痒意蔓延,眼中的泪差点包不住。就算如此,她还有功夫暗松口气,幸如今天转暖,若是在冬日,那才是苦不堪言。片刻后,谢知鸢垂着头站在走廊上,头顶着本经纶,肩一抽一抽的,显然哭得厉害。她一边抽噎着一边把脚尖并了又开,开了又并,瘪着嘴在心里委屈。正当她自暗处垂首看着自己的脚时,与那双顶着东镶珠的粉色绣鞋隔了一步的艳阳里,缓缓出现一双靛色银边枣靴。谢知鸢一僵,还未反应过来,脑袋上的经纶便被抽走,那熟悉的清冽气息后知后觉侵袭到周遭每一处,她能感知到那道清浅的目光落于她的头顶,随之而来的是他的声音,“怎的在这里?”语调是他惯常的平淡,却叫人心尖一颤。作者有话说:1出自《大学》、上药“表。。。表哥?”谢知鸢打了个哭嗝,一抽一抽道。陆明钦今日一件墨蓝银边圆领襕衫,贵气无比,淡漠眉眼间携着沉沉气势,此时垂眼望着谢知鸢,淡淡地嗯了一声。少女怯怯往上望过来的水眸里还包着两团将落未落的泪,眼角、鼻尖皆是红彤彤的,瞧着便是委屈极了。陆明钦居高临下地看了眼她,将袖口的帕子递予她,复又问了一遍,“方才有人欺负你了?”谢知鸢讷讷道,“我。。。我方才课上没回答出来问题。。。”她不好意思地垂下脑袋,“是我过于无用了。。。”她的声音又轻又细,像片柳絮轻飘飘地辞柯落于地上。陆明钦目光不着痕迹地在她接过帕子的手上停顿片刻。“手伸出来。”他的语调很慢也很淡,却含了层压迫。谢知鸢身子一颤,一时之间竟没来得及反应。下一瞬,她的手腕被人轻轻抬起,隔着上襦的清透布料,那温凉的触感袭来,谢知鸢僵着身子没有动弹。“这也是他打的?”陆明钦的目光落在那处。女孩白嫩的手已被打得稍稍肿起,红彤彤的一片,此时迎着风微微蜷了蜷。谢知鸢憋不住眼里的泪,一下子砸了出来,正巧落在了陆明钦的骨节分明的手指上。她瘪着嘴,默不作声哭着,但那眼神又着实委屈,像是回家告状的小孩子。那泪溢满眼眶,又划过略带有婴儿肥的脸颊,缀在尖尖的下巴处。陆明钦略凝眉,不动声色地敛去眸中的沉色,他提步示意谢知鸢跟上。一路上静悄悄的,树影间透过几丝暖阳,虫鸣已于暗处浅叫。谢知鸢止不住地哭,一边抽噎一边小碎步跟上表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