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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村子里的家(第1页)

劳拉在一个寒冷的十二月早晨诞生,那会儿雪深深地堆积在田野上,封锁了道路。她母亲的卧室里没有壁炉,而且炉中烤热再裹上法兰绒的热砖,在楼上也失去了它们的温度。“噢,我们实在是太冷了,太冷了。”她的母亲在讲述这个故事的时候总是这么说。劳拉喜欢她口中的“我们”,这表明即便是一个刚出生不久还未离开过那个房间的小婴儿,已经被看做一个人。

和大多数邻居相比,劳拉父母的生活并不是那么艰苦,因为父亲是一个石匠,比一般农场工人都挣得多,尽管十九世纪八十年代一个像他一样熟练的工匠,从数目上看工资比将现在的失业津贴多不了多少。

父亲不是一个土生土长的村里人,几年前由一些参与修复教堂的建筑工人带来这里。据说他会复制一些破碎的雕刻的细节,然后把它嵌入到原来的地方,使最初的雕工都无法看出细微的差别。他在家也做雕刻,在他们屋子旁边新建的小车间里。他的一些试验品被放置在房间里作为装饰:一头狮子,以树干为底部的山谷百合,还有一个婴儿的头,也许是埃德蒙的,或者劳拉的。这些到底做得好不好劳拉从来也不知道,因为在她长大到足够辨别之前,他们已经变得肮脏,被扔到垃圾堆里了。但她很高兴地知道了至少爸爸有创造冲动和执行技巧,无论多么不完美。

在修复工作完成之前,爸爸就已经结婚并有了两个孩子,尽管他从来不在乎也从不希望融入村子这个小社会——就像他的妻子和孩子们一样,但他在工友们离开之后仍然留了下来,定居在这里,成为一个普通的石匠。

村子里还有很多石头房子需要修建。一个房子被烧毁了,不得不重建;另一个要新加一个侧翼,然后,他要造一个墓碑,建一个房子或墙,设置一个格栅,或者按照需要垒几块砖。人们期待工人们用双手在他们行业范围之内做任何事,而显然能做大多数事的他被认为是更好的工人。专业分工那是将来的事。每个工人都要遵守他的行业规矩,劳拉记得有一次,当结霜的天气阻碍了父亲工作时,父亲对劳拉的母亲说木匠仍然有很多活,当劳拉的母亲,知道劳拉父亲已经去了所有的店询问工作后——就像建造商的儿子们在那时做的一样,问他为什么不能去找一些木工的工作,他笑着说:“木匠会有话要说呢!他们会说我是越矩,并告诉我去忠于自己的行业。”

三十五年来他都受雇于集镇上的一家建筑商,起初每天早晚都要步行三英里,后来改为骑车了。他的工作时间从早上六点到下午五点,为了准时开始工作,在大多数时间他都要在天亮前离开家。

劳拉对爸爸最初的印象是一个身材消瘦挺直得快接近三十的年轻人,有着黑色的炽烈的眼睛和乌黑的头发,白皙透亮的肤色。由于常年布满灰尘的工作环境,他通常穿一些耐穿的浅灰色精纺材料的衣服。在他死后很多年,她仍然记得那个画面,一个白围裙围在他的腰间,肩膀上挂着一篮子工具,头上斜戴着顶小礼帽,在下班回家的路上大摇大摆地走在路拱上看着周围,就像村里人说的一样,“看他的样子就好像他已经买了路边一侧的土地,正在考虑购买另外一边的。”

即便是在黑暗中,他的脚步也很容易被分辨出,因为他比别的男人更轻更快。他脑子的速度也更快,舌头也更加机敏,因为他属于另一个类型,在另一个环境里长大。

一些邻居认为他很骄傲,“世界里只有自己”,但他因为他妻子的缘故还是可以容忍的,他和邻居们的关系至少在表面上看来是友好的——尤其是在选举期间,当他爬上用两个啤酒桶支撑的厚木板阐释格兰斯顿理念的时候,劳拉的视线一直保持和他那双最好的系扣靴子的水平线上,内心唯恐他被嘲笑。

他的听众里有二十多个确实笑了很多次,是与他一起笑,而不是嘲笑他,因为他是一个有趣的演讲者。他们中没人知道,可能他本人也没有开始怀疑,他们其实在聆听一个迷失的人,一个误入了他不属于的一种生活的人,一个自己的弱点使他余生都留在了那里的人。

他回家的时间已经开始不规律了。劳拉的母亲,在讲睡前故事时,会瞥一眼时钟,然后说,“爸爸去哪儿了?”在后来的晚上,更严重的,“你爸爸又晚回来了。”当他出现的时候满脸通红,而且比平常健谈。但这只是他的人生走下坡路的开始。但在那之后仍然还是不错,至少在之后的几年内。

他们的房子属于贺玲太太。在劳拉父母租下来之前她和她的丈夫在那儿居住过一段时间,但是,因为贺玲先生是一个有养老金的前马夫,她很自豪于她的优越性,虽然他们在村里从没有受欢迎过。她的优越感可能被确认,或者被迎合,反正是“顺水推舟”,就如一些邻居所说,但是同时还伴随着不能忍受的行为方式。她不仅喜欢夸耀自己,也吝啬于自己的财产,直到煮沸后刮下来最后一点猪油和她花园里的最后一个卷心菜茎也不愿放弃。她留下的美名是“她不会丢掉只能够做一双云雀的绑腿的东西”。

贺玲太太则抱怨村里人的粗俗和粗鲁。没有人能像她以前的社交活动中一样和她一起玩纸牌游戏,而且她早就想搬出去,离已经结婚的女儿近一些,一个周六的下午,孩子们的父亲来找一个离他的工作不远的小屋时,她帮了一个大忙,迅速地搬离了这里。但是她的新租户不是很满意,因为他们支付了一个很高的租金——半个克朗一周,比村里任何其他人付的都多。邻居们曾经以为她永远不会租出自己的房子,因为谁能付得起这么高的房租呢?

劳拉的父母更了解城镇的价格,认为房子租金还是很值得的,因为它是由两个小茅屋组成的,有两间卧室和一个很好的花园。当然,像他们说的,它不像小镇上的房子一样便利。直到他们自己买了一个炉篦,并把它放在第二个小茅屋楼下的房间里,把它称作“洗衣房”,他们才有地方可以烤肘子。而且他们得从井里打水,同时在潮湿的天气不得不打着伞走半个花园去厕所也很令人烦恼。但这个屋子的客厅是个令人愉快的地方,有着一流的家具,架子上有明亮的陶器,红黑相间的地毯被放置在赭石色的瓷砖地板上。

夏天,窗户一直敞开着,蜀葵和其他鲜花与天竺葵和倒挂金钟混合在一起,爬到窗台上。

这个房间是孩子们的育儿室。他们的母亲有时候这么叫它,当他们剪各种图片,然后把碎纸片留在地板上的时候。“这个房间就是一个育儿室,”她会说,忘了在她婚前的时候她曾经负责的育儿室因为她的打扫是多么整洁。

这个房间有一个优势强过于大多数育儿室。房间门直通花园小径,在天气好的时候,孩子们被允许进进出出,如果他们想的话。即便是下雨的时候,一块板会倾斜插在门框的凹槽上——这是乡下的时尚,这样孩子们还是能探身出去感觉雨水飞溅在手上,并看到鸟儿在水坑上轻摇着翅膀,闻闻花香和潮湿的泥土的气味,他们唱着:“雨呀,雨,快快走开,麻烦你改天来。”

当时他们的花园比他们所需要的要大,有一个角落让位给了一团红醋栗树丛,和红梅茎一起围绕着一棵老苹果树。这个“丛林”,他们的父亲这么叫它,只有几平方英尺,但是一个五六岁的孩子可以躲在那里假装迷路了,或者在绿色植物中挖一个洞穴把它叫做自己的房子。他们的父亲一直说他要找个时间把不再产果子的苹果树挖掉,并砍掉那些树丛使光线和新鲜空气可以透过来,但是他白天很少在家,所以很久以来这件事也没有做,孩子们仍然有他们的隐蔽的房子,也可以在苹果树上摇晃,骑跨在低矮的树枝上。

从那儿他们可以看到房子,和他们母亲的进进出出,敲毯子,水桶嘎嘎作响,清洁门口的石板。有时当她去井边的时候,他们会跟在她后面跑,她会紧紧抱住他们,让他们往井底看,在绿色的黏滑的石头中间,水中倒映着他们的脸,很小,很远。

“你们绝对不能单独来这儿,”她会说。“我以前认识一个小男孩在像这样的井里被淹死了。”然后,当然,他们想知道到底在哪儿,什么时候,以及为什么他被淹死了,虽然他们在刚记事的时候就听过这故事了。“他的母亲那个时候去哪儿了?”“为什么井盖是打开的?”“他们怎么把他打捞上来的?”和“他确实,确实是死了吗?就像那天我们在树篱下看到的鼹鼠吗?”

在他们的花园后面,夏天时大片田野的小麦、大麦和燕麦在风中轻轻摇摆,沙沙作响,空气中充满了使人昏昏欲睡的花粉和大地的气味。这些土地广阔平坦,一直延伸到远处的一排树木和灌木林。对于当时的孩子们来说这些树标志着他们的世界的边界。高大的树,矮小的树,还有一个巨大的矮树,像一个蹲伏的动物——他们对于每一个的轮廓都熟记于心,看着他们就像丘陵地区的孩子们看着遥远的,没有去过的,但是熟悉的山峰。

在他们的世界之外,被树包围着,他们被告知,那是一个更广阔的世界,有其他的村庄、城镇和大海,而且,在那之外,还有其他国家,人们说着不同的语言。这是他们的父亲告诉他们的。但是,在他们学会阅读之前,他们的脑海中从来没有成形的图片,那些不过是一些不现实的想法。然后,在他们有着树边界的小小世界里,所有东西对于他们来说都比真实大小更为庞大,也更为色彩斑斓。

他们知道麦田里每一寸长高的植物,也知道在潮湿低洼的地方小麦会更高更绿,知道白色紫罗兰生长的河岸,和每一个灌木篱墙的专属植物——金银花、野苹果、黑刺李,或者拖着长藤的野葡萄和各种莓果,太阳从他们中间穿过,变成深红色,就像阳光穿过教堂的窗户一样。“但是你连碰都不能碰它们,否则你的手会使你的食物变得有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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