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青“哼”了一声,道:“臭小子,我就喜欢欺辱她,你管得着么?等我消完了气,再将她送给狼雕老祖,一片片地撕成鸟食,气也气死你。”突然俯身冲向前方山谷。
这时暮色沉沉,夕阳已经被远处獠牙似的群山吞没,许宣别过头,悄悄睁眼从袋内朝外窥望,黑糊糊的什么也瞧不真切,但闻狂风呼啸,鸟鸣阵阵,夹杂着呼啸如浪的松涛。
小青对峨眉山了如指掌,东折西转,忽上忽下,穿行在险峰峭壁之间,将狼雕群越甩越远,连那尖利恐怖的啸声也渐渐听不见了。
许宣松了口气,心想:“原来这‘小青’刀子嘴豆腐心,倒不是真要伤害李姑娘。”念头未已,忽听“铿”地一声钟鸣,气血翻腾,腥甜直涌,接着又听“南无阿弥陀佛”之声潮水般西面涌来,震得他几欲晕厥。
小青格格一笑,道:“西天到啦,许小官人,本仙子送你一程!”突然打开袋口,拎住他的衣领,竟将他腾云驾雾地抛了出去。
第一卷人间世 第十二章法海
天旋地转,狂风刮得双眼酸刺难睁,衣衫鼓舞如球。许宣又惊又怒,想不到小青如此狠辣,一语不合,竟将自己丢下万丈高空,待要纵声大骂,口颚却**辣酥麻如痹,连气也透不过来。
金光乱舞,钟声狂鸣,他看不清周遭一切,只觉全身似被狂潮推涌、巨石挤压,难受到了极点。
接着“咯啦啦”一阵脆响,右臂、后背接连撞折了几处松枝,剧痛攻心。还不等吸气,又被枝条抛弹而出,继续朝下坠落。
转眼间,他便已撞折了十几株松树的枝条,虽然痛得锥心彻骨,坠落的速度却也大为减缓。突然狂风扑面,水珠乱舞,那钟声与诵经声陡然消失,被隆隆轰鸣的水流声所取代。
他勉力睁开眼,发现前方竟是一片天河奔泻似的瀑布。
其时明月在天,青山环抱,夹着一湾碧湖。湖面距离他尚有二十余丈,瀑布怒吼着冲泄而下,撞击炸舞,震耳欲聋,银光摇动。许宣被飞花碎玉似的水珠溅湿了半身,眼看着湖面离自己急速逼近,肝胆尽寒。
就在他以为必将撞入湖水,粉身碎骨之际,下方黑影一闪,有人将他拦腰接住,趔趄着翻身飞转,和着那瀑布的滚滚飞流,凌空摔入碧湖。
许宣呼吸一窒,金星乱舞,腥甜喷涌,脏腑、骨骼仿佛全都碎炸开来。冰凉的湖水从口鼻、耳朵一齐灌入,憋闷欲爆,双手胡乱划舞。
那人抓住他的手臂,冲天飞起。水浪喷扬,夜空如洗,刹那间便已冲出十几丈远,稳稳地落在岸边的草地上。
那人在他胸腹上轻轻一按,许宣全身涌入一股暖流,“哇”地喷出一大口水,死里逃生,激动难表,想要感谢那人救命之恩,却被大风刮得浑身发抖,牙关格格乱撞,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过了好一会儿,才渐渐缓过神来,定睛望去,失声道:“是你!”又惊又喜。
救他的那人光头绯衣,浓眉大眼,竟然是半个多月前在临安见过的少年和尚!
那少年和尚瞧见是他,也极为惊讶,合十道:“阿弥陀佛,施主可是到峨眉求医的么?你虽然经脉尽断,多有内伤,但也非绝无救治之方,又何苦自寻了断?”
许宣一愣,才知道他误以为自己伤重绝望,跳崖自杀了,刚想大笑,五脏六腑一阵撕扯似的剧痛,“啊”地蜷缩一团,冷汗涔涔冒出。
人影闪烁,又有几个和尚掠过湖面,到了身旁,沉声道:“法海师弟,这位施主是谁?你可认得?”
那少年和尚法海点了点头,道:“这位施主乃临安‘仁济堂’少主人,半个月前,我与法贤三位师弟便是在他府上的‘慈恩园’与那女魔头交手。他身上的经脉也是那时被女魔头震断的。”
他顿了顿,合十道:“施主,贫僧乃镇江金山寺法海,敝寺明心大师通晓医术,或可助施主康复。请随我来。”不等那几个和尚说话,便已背起许宣,大步如飞,朝山谷内奔去。
许宣体内剧痛如绞,汗出如浆,迷迷糊糊地想:“原来你叫法海,是金山寺的和尚。”
他听舅舅说过,金山寺的方丈明心禅师,乃峨嵋七十二寺总住持明空大师的师弟,也是“大宋四大名僧”之一。与其他僧人不同,明心出身于御医世家,医术高超,与葛长庚并称为“佛道双绝”。想不到自己寻葛长庚未果,反倒有幸遇见这位人称“救一人,伏一魔,救人伏魔一样多”的明心住持。
钟声回荡,伴随着潮水般的诵经声。但此时听来,庄严肃穆,丝毫没有刚才那摧枯拉朽、震魂动魄的恐怖力量。
法海背着他贴湖疾掠,钟声、诵经声越来越响,转眼就到了一个四面险峰围合的深谷之中。
峭壁连天,险陡如井,月光照得西边峰顶白如霜雪。湖平如镜,在昏暗的夜色中闪着点点幽光。湖面上有一座钟亭,与岸边曲廊相连,钟声铿然不绝,正是从彼处传来。
湖上浮着七十二朵莲花,每朵莲花上盘坐着一个僧人,个个敛首垂眉,双手合十,嘴唇翕动,齐声诵经。遥遥望去,景象壮观而又奇诡。
岸边的曲廊内每隔十步,便站了一位僧人,个个握刀持棍,如临大敌,少说有数百之众。瞧见法海背着个病恹恹的少年奔来,群僧无不露出诧异之色。
一个黑面长须的和尚踏波上前,沉声喝道:“法海!住持让你镇守‘梵音阵’生门,你却为何擅离职守,带人到此?还不速速归复原位!”
法海道:“明觉师叔,这位施主被那女魔头震断奇经八脉,性命垂危,全都因我而起。恳请师叔报请师父,救他一命。”
明觉橫了许宣一眼,皱眉道:“住持正在弈棋,岂能分心。要救人,也得等到胜负分出……”
法海摇头道:“许施主命存一线,不可再有片刻耽搁。师父心如明镜,无所挂碍,又岂会为此分神?望请师叔慈悲为怀,代为通报。”
“糊涂!”明觉面色一变,低声喝道,“如今满山妖魔,你怎知此人不是奸邪乔化,伺机前来作乱的?这局棋不仅关乎峨嵋七十二寺,更关乎天下安宁,岂能因小失大,妄冒奇险?”
许宣迷迷糊糊听见,心中大怒,想要骂他贼秃,偏偏提不起半点气力。
法海年纪轻轻,性子却颇为执拗,摇头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岂能以大小相论?师叔,得罪了。”背着许宣,径直大步向前。
明觉想要扣他肩膀,“嘭”地一声闷响,反被震退出几步开外,恼羞成怒,挥舞禅杖,狂风骤雨似的朝法海攻去,低喝道:“大胆法海!你平时自大妄为便也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