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手轻推了推自己的侄女,方金芝果然醒着,立时就翻过身来,轻轻叫了声:“姑姑。”
“睡不着?”
“……嗯。”沉默片刻,方金芝低低应了。
方百花披了上衣坐起身来,移到金芝身边,问道:“怎么了,想什么心思?”
金芝母亲早亡,姑侄俩自小便最好,什么事也不避忌,金芝俏脸一红,还是向姑姑坦白了:“姑姑,他,他和大哥说了,三个月服丧期满,就要来向我提亲……”女儿家未嫁之时,说到这些事总是害羞的,金芝自然也不例外,纵然面对着最亲近的姑姑,说到这里也还是羞不可抑,把脸埋在了自己的手臂里。
方百花笑开了,将手伸到金芝的怀里,把那张俏脸捉出来,借着窗外投进地月色左端详右端详,调笑道:“傻丫头,想男人了?想的都睡不着了吧!”
“才不是呢!姑姑,你笑人家……”被捉住了把柄,金芝慌得滚到了姑姑怀里,一阵笑闹,好在姑侄俩都压着声音,也没吵着外面休息的人们。
稍歇,方百花将侄女揽在怀中,看着她因为打闹和兴奋而晕红的脸,心中好一阵惘然。看着这小妮子的模样,仿佛就看到了自己的昨天,也是一样的天真无邪,也是一样的对未来充满美好的憧憬,甚至,也一样已经有了一个值得自己骄傲的心上人。可是,如今啊,那个人却已经去了……
方百花心中一痛,双手不由得紧了紧,金芝在她怀里立刻便觉察了,仰起小脸问:“姑姑,你怎么了?又……”
方百花摇了摇头,阻止她继续说下去,忽然低低的在金芝耳边说道:“金芝呐,你比姑姑好命呐,虽说嫁过去是作妾,可总算是能跟你喜欢的男人在一起厮守了,听你说那高衙内对你甚好,他家大娘也与你投契得很,这么好的姻缘,可千万莫错过了丫……”
一面这么说着,一面心里却想:该死的老天啊,怕就是看不得人间有什么喜事吧?当年石哥也是说好了要来娶我,怎知转眼间我就成了摩尼教的圣女,两人长久相见,却永世不得厮守,这等时日,也不知是如何熬过来的啊……眼看着金芝如花的相貌,比自己当年更胜,只望她的命运也可以与自己不同罢!
不知道姑姑内心想的这些事,金芝心中只充满了对未来的甜蜜憧憬,她用力点了点头:“姑姑,你放心,我不会的!”
话刚说完,就听外面守夜的摩尼教徒大喝一声:“是谁?给我出来!”
寂静的黑夜里,这一声传出老远,只怕把所有人都惊了起来,不过黑夜中有些行人也是寻常事,因此众人虽然醒转,却也没怎么当回事。只竖着耳朵听对方答话。
哪知对面的回答很快到来,却不是任何话语,而是一枝利箭!
飕的一声,那站在墙外守夜的摩尼教徒一声惨呼已经被锁在了喉咙里,咯咯两声,从胸中吐出一口浊气,便颓然倒地。
这动静可也不小,一行人立时警醒,纷纷爬起身来,大声喝问是谁。有的已经大叫起来:“有贼!”
方百花这一惊非同小可,立刻起身将自己衣服扣好,手中拔出怀剑紧紧攥住,从窗沿中向外张望,却听院墙外一个声音大笑道:“这孙子耳力倒还不错,只可惜手下就嫩了,弟兄们点火,都杀进去。男人一个不留,女的可要捉活的!看行囊的样子,这伙肥羊可着实肥硕的紧呐!”
这一声令下,院前院后轰的一声,四下里一片呼应,听声音竟有百余人之众!随即就见夜空中火光大张,映照的红彤彤一片,跟着院门上就传来撞击之声。
方百花用力攥紧了怀剑剑柄,骨节都因为用力而发白了,心中忧急万分。敌人着实不少,四下里都围住了,眼见难以抵敌。自己死了倒是小事,只当相随石哥于地下罢了,可是……
她回过头去,院外的熊熊火焰光芒透过窗纸映进来,正照在金芝的脸上。只见她散乱着头发,适才一片娇红的小脸已经吓的惨白,抖抖颤颤地爬到方百花身边,捉住她衣襟叫了声:“姑姑!”
方百花点了点头,从怀中取出一把匕首递给她,压低了声音道:“金芝,待会若是敌人冲进来了,立时自尽,宁死也不能叫我们女儿家的清白身子遭了玷污!”
金芝接过匕首,险些拿捏不住,眼泪已经大颗大颗地掉了下来,她虽然习武,虽然活泼,但毕竟还只有十七岁而已,此刻陡然间面临生死,犹如掉进了万丈深渊,怎么能不害怕?
方百花见她如此,生怕她意志不坚定,到时候临机不决,落到那帮贼人手里可就是生不如死的局面,随即厉声道:“金芝!你听到我说的话么?方家的好女儿,死也不能失了清白!你若不死,我就先杀你,再自尽!”
金芝忙用力点了点头,双手握住匕首对准自己的心口,方百花这才放心,转头再去看院子里的战况时,只惊得呆了:这片刻之间,原本寂静宁和的小院已经变成了一座修罗场!
院子大门已经被撞开,邓元觉和尚高大的身躯守在院门处,手中沉重的禅杖舞动的风声十几步外都清晰可闻,接连打倒了两名敌人,敌人一时冲不进来,便改从院墙突破,小小的土墙根本无法抵挡敌人地冲击,有的纵身跃过,有骑马的敌人两人一组用大木撞击,几下就撞开一个大豁口,跟着成群的盗匪便冲进院子来,随即大开杀戒,摩尼教徒虽多有武艺在身,无奈兵器不如对手,有半数甚至是只有哨棒等防身,如何抵敌的住?
在方百花的眼睛里,看到一起同行的教中兄弟被敌人或用刀劈,或用枪刺,一个接一个的发出临死前的惨呼,倒在血泊之中转眼之间便横尸遍地;看见把守院门的邓元觉,勇猛得如同降三世明王的化身,吼声如雷一般响亮,但是狡猾的敌人,却用几条铁链掷过来,缠住了他手中的禅杖,随即用弓箭攒射,那高大的身影渐渐变得凝重,口中的吼声也渐渐低沉,终于归于寂静,但终究屹立不倒;看到那汪公老佛,被七八个拿长枪的对手围在垓心,虽然用铁链荡开了几杆,但稍一疏漏,被一枝枪刺中了大腿,随即便被另一杆枪从后心到前胸,刺了一个透心凉,接着群贼仍不罢休,枪林不停地攒刺,自己虽然恨他,但也不忍见他这般的下场呐!
直到见到自己的兄长,那熟悉的背影已经奔到了院墙的豁口处,眼看就要冲出去,方百花心中正一阵欢喜,突然间一匹马从那院墙外冲入,一下子把方腊撞翻在地,跟着马上的骑士跳了下来,提起手中的钢刀向下一落,再扬起来的时候手中已多了一个血淋淋的头颅!
“方腊啊方腊,今日教你死在我的手里,与我家将主爷抵命!”
第五卷 杭州 第三九章 嫁祸
“将主爷!”方百花惊骇地捂住自己的嘴,这个称呼,她在最近的几个月中听到了无数次,每次一听到这个称谓,接踵而来的就是那个一脸色眯眯的家伙,可叹的是,自己竟和这个家伙周旋了那么久!
但是现在,那个人已经死了啊!自己清清楚楚地看到,他在端阳前夜,忽然捂住了自己的胸口倒了下去,还有人检查过,说确实是死了,是被人下毒死的,凶手就是他身边的一个黑衣倭人。
“且慢!”方百花仔细回想当日的情景,忽然发现一个重要的事实:自己并没有确认朱勔确实已经死去的事实,只是听到别人对她说朱勔已经断气了。蓦地,她心中升起一个巨大的恐惧:“难道,难道那个家伙竟然是假死?!而今,他要来以强力夺取我的身子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