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回数月之后,钱家庄群英会当晚。
震悚。
这是王小元初见黑衣罗刹时冒出的第一个念头。
光是被那藏在面具后的幽暗目光注视着,他就感到自己脊背上忽地蹿过一股恶寒,宛若被猛禽毒蛇觊觎的猎物,随时会被对方拆吃入腹。
此时,钱家庄内那原本被围得水泄不通的高台处已变得稀稀疏疏,一见台上立着的那黑色人影,乡民们皆吓得涕泗横流,不住迈动两腿往外挤去——
一袭黑衣,面如凶鬼,只要是略略听闻过江湖传说的人都能认出:此时在高台上与白衣人对峙的那位不速之客,正是天下最残暴的恶人——黑衣罗刹!
王小元此时也紧张得大气不敢出一口。早知他扮作“玉白刀客”这一举会真将人家真正的老对头请来,他方才就不应受耍蛇人的怂恿上台来。想到这儿他不住心虚后悔,巴不得自己也会那一溜烟从此处消失的幻戏,好避开眼前这杀气毕露的煞星。
少年仆役谨慎地打量起了对面这号称天下最罪恶满盈的魔头。
候天楼本属前朝英宗皇帝亲军,由一群暗卫好手组成。因不服于当今天子治世,其首领自朝廷叛入江湖,而这群伺机揭竿而起的暗卫渐渐操手杀人放火之事,恶名遂起,扰得民心动荡。
而眼前这身着黑衣,戴着罗刹面具的人便是候天楼传闻中的少楼主。虽为暗卫之身,却张扬跋扈,恶事做尽。别的刺客都得行鸡鸣狗盗的技俩偷摸着杀人,就他从不避让,素来正面迎敌、想杀便杀。
此人果然如传闻中一般锋芒毕现,杀气外露。王小元只觉一对炯炯凶目透过面具死死地咬着他,不肯自他身上摇动半分。仅是站在这黑衣罗刹的面前,数道寒意就好似从身躯穿过,将人刺得鲜血淋漓。
如何是好?
方才还能顶着“玉白刀客”的名号出风头的王小元此时心中仿佛纠缠了一团乱麻。
就在此时,原本疏散开的人群里闯出一个瘦得有如皮包骨的蓬头垢面的女子,她直愣愣地盯着那黑衣人半晌,忽而尖声叫道。
“是你!”
黑衣罗刹却不明所以,冷笑着问道。“你是何人?”
那女子却不答他,只自顾自用指甲搔抓着面庞,只听她口中喃喃道。“是你杀了我家小福满…唉,唉,是你杀的!是你!”又听她胡言乱语些什么“我家孩儿的眼珠子”,显然已是个神志不清的疯子。
原来这人正是数月前惨遭灭门的李家的媳妇。黑衣罗刹一夜间杀了他们全家,又好似大发慈悲般放了她一马,只是李家媳妇自那以后神智尽失,已成了一位不折不扣的疯婆子。
黑衣人却以天真的口气道。“我手上人命太多,一时想不起你是谁来啦,罪过罪过。”
他言辞听似亲切,实则冰冷无情,直叫王小元心里一片寒凉。少年仆役咬紧了牙关,终究还是鼓起勇气问道。“听你说法,难不成这乡里横行的凶犯就是你?”
“不错。枭首,剜眼,剜眼,取舌,以上种种皆由我所做。倒不如说若不是我,天下无人能做成此事。”似是在夸耀一般,黑衣罗刹扳着指头乐呵呵道。
他说得越多,越让王小元心里沉痛一分。眼前晃过乡民们惶惑而灰暗的面庞,又想到这些无辜善民被对面这人残忍对待,一时又惊又怒,不禁语塞。
见少年仆役不说话,黑衣罗刹忽而道。“你可知此处会死这么多人,皆是由你的过错所致?”
横遭亲手杀人的凶犯职责,王小元当下惊得合不拢口。“这是我的错?”
“如果你早一刻出现,说不准便会少死一人。你出来得愈晚,人死得愈多。”黑衣罗刹道。
王小元眉头深深皱起,“那如果‘玉白刀客’一直都未现身呢?”
黑衣罗刹闻言一笑,“那便会像现在这样——”只见他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动起了手指,泛着银光的弦线倏时间横扫院中。众人只觉风声乍起,白虹落天,又听得几声突兀惨叫,竟是有人被生生削去了脑壳!
由于他动手迅捷,一切皆发生在一瞬之间。目疾未愈的王小元还未来得及看清动作,对面的黑衣人已先手杀了院中数人。身为庄主之一的铜孔方也未能逃过此劫,只听他怪叫一声,那方正的脑袋已落了地,溅起数尺血花。
“…把人一个个杀光。”
停了手上的动作,这戴着罗刹面具的凶徒轻描淡写道。
竟在自己面前动手杀人!
当意识到这一点时,一股携卷着震怖与悲愤的怒火忽地涌上王小元心头。他先是微微抽了口冷气,胸腔震颤,忽而又以发狠的力度用力咬紧了牙关。
黑衣人似是也察觉到了他的怒火,继以轻佻的语气挑衅道。“看来‘玉白刀客’也不过如此。”
少年仆役瞪向他,灼灼目光似是要烧穿蒙在面上的斗笠薄纱。他握着刀的手在不住颤抖,似是心绪纷乱得下一刻就要上前劈去。“你想说什么?”
听了此话,黑衣罗刹忽而捧腹大笑,一阵高亢的笑声瞬时回荡在庭中。“连眼前的百姓都救不得,好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天下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