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从武馆里走出一个着月白衫子的少年。
见到那人影前来,李方生一愣,只见得那人一头雪丝,衣衫是白的,发也是白的,像一片雪落进了人间。看着年纪轻轻,噙笑的眼里却似有星霜,到头来也不知究竟是比他年少,还是年长了。
可最教李方生奇怪的是,这人身姿单薄,不似个武人。练刀之人常重膂力,可这人手脚纤细,不似能提起重铁的模样。
李方生打量了他半晌,狐疑地道:
“你是这里武馆的师父么?”
王小元背着手,只朝他笑:“不是。”
“既然不是,那老头儿怎么把你叫出来啦?”
“老黄牙是教拳脚的师父,不大会使刀。”王小元说,他颊边现出了个浅浅的梨涡,像盈满了和暖笑意,“我懂得些粗浅门道,便来应你的门了。”
李方生心里却在窃笑,他瞧这人面上从容,可等他演出那祖辈相传、天下闻名的乱山刀法后,这人定会被他打得落花流水,哭爹叫娘。
老黄牙在旁重重咳了一声:“咳,这…这位虽是代师父,懂些刀法,可却不传人。”
李方生犹豫着道。“嗯…所…所以,你不授我刀法,只是同我切磋一番?”
王小元笑道:“是。”又道,“先进武馆来罢。”他斜过身子,领着李方生走进武馆里,老黄牙对他高声道别,要他走时记得挂好门锁,便佝偻着背走了。
朱红的板门后是片砖地,扫得整洁。明黄的旗帜前置着兰锜架,王小元在架上取下一柄长刀,梅花刀格,刃身却黯淡而有颇多豁口。李方生见了,不屑地撇嘴:
“怎地用这破烂玩意儿?是这乡里没一柄好刀了么?”
那少年有些困惑,将手上的刀翻来覆去地瞧了一瞧,道:“这刀不是挺好的么?刀这物事,能用便成。”
李方生在心底里冷笑,果真是井底之蛙。他使的乱山刀乃错金刀锷,使的是百炼之钢。没了好刀,再厉害的刀客也使不出十分劲力。
他正胡思乱想,却见得王小元已后退几步,将腕节贴上刀盘,作出起势动作,朝他比划了个“请”的手势。于是他也后退站定,大模大样地亮出自家祖传的那柄乱山刀。
只见得王小元微笑道:
“何况,若是刀太好了,在下容易收不住力道。”
话音刚落,李方生便压低身子,双足猛蹬,如离弦之箭般蹿出!他没把方才王小元的话放心上,在先前与那恶霸少爷的比试中没夺得先机,吃了亏,这回他在心底里打定主意,可要长上一智,先发制人,把这小子脸上的笑容打没。
他俯身向王小元劈刺而去,厚重乱山刀如怒涛般呼啸而出,刀光交织,从四面八荒而起,汇成一张巨网。武馆中黄旗猎猎而飞,挂着重铁的兰锜架咯吱作响,正同疾风迅雷一般。
李方生挥得胳臂酸痛,浑身大汗淋漓,两眼凶光灼灼,见那少年只是持刀立定不动,霎时心中大喜:这乡下的武人没什么见识,已被他吓得魂飞天外啦!
可此时却听得一声脆响,李方生浑身一激灵,只见得背后堂号急坠于地,立条石柱被生生削去一截,朱漆门如豆腐般被齐齐破开。刀光犹如白虹,空里似泛起滟滟浮波,将天地一分为二。
刹那间,百千刀光戛然而止,乱山刀如叩击于坚石之上,脱手而出,飞旋着插在梁上。
那白衣人只信手一挥,如泼墨般自在悠游,一刀便将他的狂澜攻势生生阻住。
非但如此,与那人交手的瞬间,李方生忽觉腰中一凉,那寒凉刀气锋锐不可当,似已将他整个人分作两截。他只觉不可置信,猛然抬头,只见得那少年立于堂上,自始至终未移位一步。那墨玉似的双眸中如覆天山冰雪,透出砭骨寒意。
浮尘之中,那人仿佛飘然独立,衣袍不沾一丝尘埃。
“承让。”王小元对他一笑,“还要再来一趟么?”
李方生动了动唇,没发出一点声。若说先前他只觉自己遇上了强横敌手,咬咬牙尚且能挺过,如今却似是见着了下凡天人一般。只一刀,这一刀却教他领教到了天渊之别。
他发觉自己的两腿在抖抖索索,软如糜子面,忽地一下便跪了下来。
“不…不用了。”
王小元伸手一挥,便将插在梁木上的乱山刀劈落,又客气地交还到李方生手里。李方生浑浑噩噩地接了,脑袋中一片混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