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救室外是一片死寂。
没人知道急救室中到底是什么情况,更没有人知道,还有没有继续等待下去的必要。
事故现场惨烈到骇人,在令人恐怖的冲击力下,爆炸的赛车被硬生生劈裂成两半,驾驶舱中的人被困在熊熊大火中动弹不得。
只要是看到现场的人,都会无法抑制悲哀地冒出个念头:生还率几乎为零。
惨白着脸的沈秋泽从来没有哪一刻像如今这样清晰浑噩意识到。
急救室里面躺着的人会死。
吴楚会彻彻底底地沉睡在那张沾满血污的病床上,永远都再也不会醒来。
也许体育新闻会持续报道一阵子,惋惜这位车手的惨烈牺牲,又也许在场的车迷会手捧着白花哀悼。但是死亡往往就像是一捧沙一样,只有在落下时会有存在感。
只要一阵风过后,便消逝得无影无踪。
没有人再会记得吴楚,也没有人会再去怀念他,而他会在心爱的赛道上就此永远沉睡长眠。
可是那急救室里面躺着的人,昨天还在落着雪的傍晚,肩上披着他的大衣,眉眼安静,朝着他疲备哑声道:“沈秋泽。”
“我没有家了。”
而那时的他呢?
沈秋泽浑浑噩噩想到,那时的他,只对着吴楚沙哑艰涩说再给他一点时间。
再给他一点时间。
那时的他以为再给他一点时间,他很快就能将心中关于沈余那块腐肉给慢慢挖掉,重新以一个真正的沈秋泽出现在吴楚身边。
就像是在密不透风的黑暗窒息泥沼中,终于精疲力竭地决定要拽着属于他的那根蛛丝爬上来。
那些长久岁月中自我防护机制的试探防备终于在吴楚面前松懈了下来,松懈下来后,长久隐晦难言像是刻在血肉中的爱,密密麻麻死死将他缠绕住,爆发出令几乎令背脊都在颤栗的轻松。
他会慢慢尝试着如何再去爱一个人,会慢慢把荒芜得寸草不生的荒凉心里重新再放下一个人,那个人会慢慢抹掉沈余在他心中的存在,会成为他的血骨,也会成为他人生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但终究世事残忍,当他终于想明白的时候,终于咬牙决定踏出那一步的时候,吴楚已经满身是血躺在急救室,生死不明。
沈秋泽近乎是将牙咬得咯咯响,他手指痉挛着,从胸腔中压出一口气,却硬生生断在喉咙中,他颤抖想着,他不要了。
他什么都不要了。
沈余也好,张怀远也好。
他什么都不要了。
他只要吴楚。
只要吴楚。
那些岿然不可撼动关于沈余的回忆在此时此刻下像是被另一种忽然爆发并且更加深刻惶恐的感情所席卷替代,以一种更为强势惨烈的方式硬生生悍然剐了下来心脏的那块腐肉。
当那辆赛车爆炸在沈秋泽眼前时,他心脏似乎都骤停了下来,近乎以为这是他做的一场梦。
而那些在长久岁月中沉溺于失去沈余的痛苦也仿佛在骤然间化为虚空,像是一张破碎的白纸,苍白而无力,根本抵不上此时此刻半分的绝望。
那血淋淋的事实仿佛像是在逼迫着沉溺于泥沼黑暗的他面对事实一般,吴楚死亡这个莫大恐惧与绝望的念头让沈秋泽此时此刻浑身都在颤抖着。
有些人说过,活人永远都比不上死人,死人是永远都不可能超越的,哪怕活人如何的好,死去的人会一直岿然不动在心脏某个最深处的角落,像是如蛆附骨一般折磨着两个人。
但活人快要死了呢?
那个人就浑身是血躺在急救室中,完全失去意识,死亡的阴影随时随地笼罩在他的身上。
吴楚快要死了。
沈秋泽手指死死摁在长椅扶手上,近乎痉挛,他唇颤着,整个人也像是也在发着颤,心脏沉重跳动地每一下似乎都在撕扯着五脏六腑,喉咙像是含了块烧红滚烫的烙铁,哽咽都哽咽不出来,胸口却堵着一口剧烈的气,扼住咽喉一般。
而这一切都是他推波助澜造成的。
他亲手将吴楚,活生生地逼得走投无路,甚至沉入死亡的深渊。
他这一辈子算计了那么多的人,最可笑的是,最后把自己的爱人给推入了死亡的深渊。
沈秋泽麻木抬眼,他看着褚萼蜷缩在长椅上,唇边血迹斑斑,脸色惨白到骇人,一双苍绿色的眸子像是无机质死寂的玻璃珠,明明虚弱的身体已经快要撑不住,却像是吊着一口什么气一样,用着令人胆寒的疯狂直勾勾地盯着急救室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