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慈正转头望向园门,被这噩梦般的声音吓得一哆嗦,只听得‘喀嚓’轻响,脖筋剧痛,竟已扭了脖子。
她总算保持着一份清醒,没有惊呼出声,硬生生将头转正,忍着颈间剧痛,暗自深深呼吸,控制住狂烈的心跳,以免被裴琰听出端倪。
剧痛与震惊让江慈的目光稍稍有些模糊,片刻后才见灯烛辉煌下,一个白色的身影飘然步入正园。
那人缓步行来,灯烛映得他整个人美如冠玉,皎若雪莲。
他如黑缎般的长发仅用一根碧玉簪轻轻簪住,乌发碧玉下,肤似寒冰,眉如墨裁,鼻挺秀峰,唇点桃夭。身形飘移之间,仿佛清风舞动朗朗明月,又似流云漫卷满天红霞。
但最让人移不开视线的,却是他那双如黑宝石般闪耀的眼眸,流盼之间姿媚隐生,顾望之际而夺人心魂。
他由园门飘然行近,白衫迎风。那抹白色衬得他象天神一般圣洁,但衣衫鼓动如烈焰燃烧,又让他似从鬼域中步出的修罗。
夜风突盛,卷起数朵红菊,扑上他的衣袂,宛如妖红盛开于雪野,魅惑难言。这一刹那,园中诸人皆暗吸了一口凉气,又静默无声。
他似是明众人所想,停住脚步,眼波一扫,冷冽如霜,锋利如刃,竟让园中大部分人悄然垂下头去。
裴琰笑着迎上前道:“三郎肯赏这分薄面,真是喜煞少君。”
吴总管上前向卫昭躬腰行礼,卫昭微微点头,吴总管再向裴琰拱拱手,出园而去。
卫昭嘴角含笑,眼神似有意似无意地掠过裴琰身后的江慈,道:“少君高堂寿宴,卫昭岂有不出席的道理,只是因一点点小事耽搁,来迟一刻,少君莫怪。”
裴琰连称‘岂敢岂敢’,微微侧身,引卫昭入正厅。转身之间,眼神掠过身后的江慈,江慈面无表情,随着他和卫昭往正厅行去。
卫昭甫一踏入正厅,庄王已笑着站起:“三郎坐我身边。”静王眉头稍皱,转瞬又舒展开来,太子圆脸上始终挂着那亲切的微笑,卫昭未向他行礼,他也似浑不着恼。
卫昭刚要落座,席上一人却忽然站起身来,轻‘哼’一声,袍袖一拂,往旁边一桌行去。庄王有些尴尬,卫昭眼波一扫,嘴角勾起近乎邪美的笑容,落座道:“这桌去了瓶河西老醋,倒也清爽。”
裴琰见拂袖离席的乃龙图阁大学士殷士林,河西人氏,此人为清流派中流砥柱,虽无实权,却声蜚朝野,清誉极高。遂转到卫昭身边,执起酒壶,替卫昭斟满面前酒杯,笑道:“大家都说等三郎来了才开席,三郎迟到,可得自罚三杯!”
卫昭靠上椅背,斜睨着裴琰,眼中波光流转:“看来少君今夜是非将我灌醉不可了,我喝可以,咱们总得先敬过圣上才行。”
裴琰拍了拍额头,忙趋到太子身旁,请太子离座。众宾客纷纷起身,举杯遥祝圣上万岁,又敬太子永康,裴琰再致谢词,众人方闹哄哄归座。早有仆从川流不息地将热腾腾的肴馔摆上酒桌,戏台上也重起笙箫,园内彩声大作,觥筹交错,裴府寿宴就此正式开始。
江慈立于裴琰身后,不时看向坐于他身侧的卫昭。
此时,她立他坐,她正好看到他俊秀绝美的侧面。他一低首、一偏头间,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耀目的瞳仁里,闪动着的是复杂的光芒,或浅笑,或讥诮,或冷傲,或柔美。偶尔,那目光扫过席间众人,再闭上眼来,透着的是一种厌倦与毁虐的欲望。
江慈忽感好似又回到那夜在长风山庄前的那棵大树上,那夜,当桓国使臣述叙月落往事,他深痛而笑,那才是真实的他吧?而不是眼前这个声势煊赫、戴着另一幅‘假面’的光明司指挥使卫昭卫三郎。
她原本还寄希望于星月教主是一小小官吏,看能不能让裴琰设法将他拿下,逼取解药。可万万没有想到,一直对自己狠下毒手、让裴琰欲得之而后快的‘星月教’教主竟是传说中的‘凤凰’卫三郎。
看裴琰及众人对他的态度,便知他权势极大,自己纵是指认出他是星月教主,可没有其他证据的情况下,裴琰能对付得了他吗?若是一个月内不能将其拿下,自己又如何得保性命?
只是,他既是这般权势,这般人才,为何又是那般身份,要行那等激烈之事呢?他秀美绝伦的外表下,妖魅孤绝的笑容背后,藏着的是怎样的怨恨与悲凉?
江慈本是心地单纯、天真烂漫之人,由小至大,未体会过爱恨情仇、生欢离忧,就连悲秋吟逝之词,她也少留于心。今日,身中双毒、命悬一线之际,又亲见这如戏般的官场,如谜一般的人物,她忽有一种隐隐的伤感袭上心头,说不清也道不明,呆立原地,无法言语。
耳边丝竹声声,喧闹阵阵,人间富贵,莫过于此。但这其中,又有多少辛酸与苦痛?这人世间,又有多少事,是自己不曾知晓、不曾经历过的呢?
席间轰然大笑,却是裴琰输了酒令,被庄王把住右臂狠灌了三杯,他笑着将一朵墨菊别于耳鬓:“今日可上了王爷的当,要做这簪花之人。”
太子拍桌笑道:“簪花好,少君可莫作摧花之人,这京城各位大人家的鲜花,还等着少君去摘呢。”
众人听太子言语轻浮,心中鄙夷,面上却皆附和。裴琰指着卫昭笑道:“三郎也该罚,我亲见他将令签和庄王爷暗换了,偏没抓到现行,倒冤枉要喝这三杯!”
卫昭只是斜着身子,嘴角轻弯,却不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