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仙见李默笑了一下,苍白的脸上忽现少年锐气,仿佛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探花郎。
“我上一次御街打马,还是鹿鸣宴前,骑马游街,游园采花。自那之后……再也没在上京城跨过马。今日想再骑一回。”
清明时节雨纷纷,街上行人或打着油纸伞,或顶着巾帽斗笠,匆匆而行。只有一人一骑,淋着雨,还行得缓,头发寸许长,不僧不俗,容貌出尘,不喜不嗔。
太引人注目,不少路人经过他,忘了雨中赶路,回望好久,方才恍然大悟:“这不是……是他啊!”
雨不大,但淋久了,也能把人缓缓浇透。
今日的朝会持续得格外久,已到了未时二刻,还没散朝,很是焦灼。
议的是后位册封的事,陛下潜龙时娶了一位太子妃,是先帝谕旨钦点的贵女,新帝又只有这一个内眷,应当封为皇后,接着再广纳后宫。
一件顺理成章的事,居然叫陛下给一而再再而三否掉。
陛下只愿意给她皇贵妃的称号,皇贵妃到皇后,只差一个台阶,差别大了。一个是妻一个是妾,只有妻才能在百年之后与他同穴而眠。
新帝坐在高高的御座上,脸上的表情阴沉得能拧出水来,他沉默地看着底下跪着大声疾呼的臣工,抿着唇不发一语。
忽有内侍靠近,在他身边低声禀了两句,他听了脸色一变,似喜似惊,猛地从御座上站起,底下人全都惊疑不定地望着他,只听他说:“此事就这么定了,不必再提。再有异议者,人头留下。退朝。”
说完新帝不管众臣工的嗡鸣议论,匆忙往紫宸殿行去。
李默跪在殿前,富贵花开的地毯被他身上的雨水打湿了一块。
滕元满脸笑意地拉他起来:“他们说你来了我还不信,真的是你,怎么淋湿了,快起来,换身衣服。”
滕元拉他,没拉起来,和他说话,他没哭也没笑。滕元脸上的笑淡下去,心里的狂喜也渐渐变得不稳。
他松开李默,到殿中主位上坐下,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缓缓地说:“你来了,我以为那天在你门口说的话,你听进去了,会稍微心疼我。看来,你不是为我而来的。那是为谁?”
李默说:“我为自己和母亲的牌位来的。”
“为你自己?还是为了周衍?”新帝手指轻轻点着桌案,冷冷审视跪着的李默,“几日前,礼部整理各处献上来的贺仪,把礼单呈给朕过目,我竟在里头看见了我送给你的东西,一幅画,或许你还有印象,《溪山清远图》。谁送上来的,你心里有数吧?”
“我召他进宫问话。他告诉我:‘当日陛下拿不准这画是不是真迹,请阿默帮忙掌眼,我看确实是真迹,完璧归赵’。”新帝笑了下,继续说:“朕当时竟没反应过来,他到底在说什么?后来一想,原来是你我那日在宫学里的私语……李默,朕很是诧异,他是怎么知道的,你和他什么时候有了首尾?”
“朕不过是叫他好生呆在南佑王府,勿要到处走动,尽早回他的南疆,他一直耗着不肯走,是为了什么?朕召他问话不过两三日,你就来了,朕是真的很好奇,他来上京时不过是个未及冠的孩子,此后他在南疆你在上京,他为什么还惦记你,甚至特意送画来挑衅朕。”
“你怎么不说话?是没脸解释,还是不屑于撒谎?”勻
李默:“陛下的问题,李默回答不了。”他也不知道,周衍为何要惦记着他……
新帝说:“罢了。未时末了,算算时辰,南佑王应当已经出了上京城了。
朕令礼部、兵部,一起率两千禁军‘送’他出城,不管他惦记着上京城的哪件东西,都是白费心思,朕不给他,他就得空着手走。”
“李默,你,也一样。”
想要追逐自由的风,朕不答应,你就得拴在这里。
李默眼神黯了黯,忍不住扣紧了袖中的《山河图经》。
“好……陛下,李默留下,但请让我母亲回家。”
说完他抽出腰间藏的周衍的短刀,猛的得刺向右脚跟腱,鲜血溅出,剧痛传来,他忍不住闷哼一声。
待要再刺左脚,新帝已一个箭步跨上来,踢掉了他的短刀。
“李默!”
“陛下,李默只有挑断脚筋,废了这双脚,才能死心塌地守在深宫里,一步不离。求陛下恩准!”说着,他爬着去捡刀。
新帝怒极,一脚踹在他肩头,把他踢倒在地,然后扑上去,掐住他的脖子,厉声问:“你就这么不愿意?你就这么不愿意吗!是我对不住你,我害了你,可我愿意补偿!我认识的李默,是个有凌云志的才子,皇宫,是天下权利之巅,站在朕的身边,你可以实现任何抱负!你信不信,只要开口,皇位我都可以让你坐!今日我坐在朝堂上,与百官对抗,我想着,百年之后要与你葬在一起……你为何不知好歹!!”
李默:“可是陛下,早就错了……早就错了。”
新帝双目通红,“错?我没觉得有错,是命中注定。”
“李默,你可曾站在我的位置替我想想?我好盼望你能心疼心疼我,我盼望你能随时随地让我抱,听我说闲话、说傻话,陪我吃东西,陪我散散步。很难吗?”
李默淡淡笑了下,说:“陛下,说起来,您是全天下最不需要心疼的人了,权利之巅,还要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