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把《海峡文学》这本同人杂志坚持下去,信子也出力借了他五十万日元,可他对这功劳却只字未提。
听下坂一夫说小寺康司是著名的实力派小说家后,信子又想起了小寺康司那作家的风貌与执笔的态度——尽管没看到过他握笔的景象。但他那不肯轻易动笔的较真劲儿,给信子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信子不知道有“呕心沥血”这样的形容词,但她真切感受到,一个专业作家为了写出能够成为作品的文章要花费多少心血。小寺康司的眼睛始终焦躁不安地转动着,眉宇之间的皱纹也日渐加深。虽然只在千鸟旅馆逗留了短短的十天,脸颊却消瘦得很明显。在他回去的时候,人已经显得极度憔悴不堪了。
这才是小说家真实的生活状态吧?应该说,已经成名的作家在写作时依然要饱受煎熬。再看看还在练习中的下坂一夫,他的创作态度是不是太漫不经心了?下坂的自信也太足了点吧。
在口头上,他总是架子十足地谈论一些晦涩难懂的文学理论,对于文学杂志上的那些小说他也常常用许多专用术语来大加评论,可从没见他对自己写的小说做反省和检讨。他的小说,文理纠结不清,常常让人看得一头雾水,不知所云。翻译小说信子虽然看得不多,但她觉得下坂的小说就跟那种误译很多、行文乱七八糟的翻译小说差不多,场景描写得一点也不生动形象,全篇读完后,也不知道他要表达什么。创作意图也模棱两可,读完后,给人留下的只有疲惫和模糊的印象。
尽管如此,在读了信子抄录的小寺康司的文章后,他竟然一点也没有表现出感动或兴趣。
“如果那位客人真是小寺康司,那可真叫人大跌眼镜啊。”
下坂说着,将信子抄录给他的那几张便签往床头柜上一扔,随手拿起一旁的啤酒倒了一大杯。
信子可不这么认为。她觉得小寺康司不愧是专业作家,那些文字以写生一般的手法描写了某个场景,虽然只有区区六张稿纸,但却有种使读者身临其境的魅力。这就是所谓专业作家的技巧吧。
既然写得这么好,他为什么不接着写下去呢?信子对此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或许那些文字在外行眼里魅力无穷,而在小寺康司这样的作家眼里还不能算满意吧。所以他灰心丧气地放弃了。
从这件事上,信子感受到了专业作家那种精益求精的执著精神。回头再看看自己的男友下坂一夫,在他身上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认真劲儿。他遇到陌生人时,常会傲然自称:“我是作家下坂一夫。”其实,这种傲慢之中除了恬不知耻、偷懒耍滑和自我满足之外,还有什么呢?
看到下坂读了小寺康司的文字后并无任何反应,信子感到很失望,也很沮丧。她原本希望这六页稿纸的抄件会使下坂感到惊叹,受到刺激,总之会对他的小说创作有所帮助,可现在看来,这一切全都落空了。
“这种陈旧的文字表达早已落伍了。现在流行的是更加新颖的表现手法。”下坂看了一眼信子那张满是不乐意的脸,一口喝干了杯中的啤酒,用强硬的语气说道。每当说话一兴奋,下坂也就顾不上什么标准语不标准语了,满口都是他自己相当鄙视的佐贺方言。
“你不看文学杂志,当然不会明白。当下新锐作家写的东西,连文体也跟以前大不一样了。新一代人自有新一代的文学,是不断进步的。只会写这种陈腐文体的小寺康司已经完蛋了。他自己心里也清楚,他是写不了了,已经走进了死胡同。你看到他那焦躁不安的样子,其实就是他走投无路的表现。他在害怕新的文学天地。你也知道芥川龙之介的吧?他自杀了,就是因为看到新文学的兴起,怕自己败下阵来,才吃了那么多安眠药自杀的。‘一种莫名的不安’——这是他在遗书中留下的话。陈旧的文学被新兴的文学取而代之,如此而已。我现在写的就是新兴的文学。你是不会懂的。感谢你好不容易把小寺康司的这些文字抄了下来,可实际对我来说毫无用处。”下坂借着啤酒的酒劲,一口气说道。
信子只是一味倾听,无以反驳。尽管男友这样讲,她还是觉得小寺康司的这些文字写得很好。
下坂从侧面瞄了一眼信子,从她的表情上可以看出,她对自己的话仍不以为然。而且她的眼睛里还有一丝和现在的话题毫不相干的戒备之色。下坂在心里琢磨,她的脸色这么难看,会不会是自己隐瞒着的事被她察觉了?
下坂将啤酒杯放回床头柜,用手把信子的脸转过来,将她的脸贴在自己脸上。信子散乱的头发摩擦着他的脸颊。她的发质很硬,又浓又密。
下坂解开信子的衣服,将手探进去。浆洗过的和服单衣早已被揉得满是皱褶,而被她抚平了的膝盖部分,现在被这个男人一只手从下摆处掀了起来。
“再来一次。”
说着,下坂将信子压倒在满是波浪般皱褶的床单上。
注意到晨报上的这则报道并告诉信子的是同伴安子。当时,信子正在房间里打扫卫生,安子拿着报纸,将这则新闻特别露在最外面,一路小跑着闯了进去。
“信子啊,不会是那个人吧?就是前一阵儿住在锦之间的客人。”
社会版的下面,有一则讣告。正文前还附有一张照片,边上是人名:
小寺康司(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