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楚晏清玩味地看着江衍,似在探寻,又似在责难,“那你刚刚是在做什么?”
江衍沉默了,没敢抬起头来,只低声说,“我只是……情不自禁罢了。”
他向来最听楚晏清的话,就连江长鹤与江河也要放在楚晏清后面。可唯独这件事,纵然他放在心上,却也永远做不到。
楚晏清倏地泄了气。当初历练途中,他不是没纠正过江衍对自己过分的依恋,也不是没与他推心置腹地谈过,可转眼那么多年过去,彼此都今时不同往日,江衍竟还是这副老样子。
他揉着太阳穴,疲惫地说,“江衍,你已经长大了,不是小孩子了。”
江衍站起身,他定定地望着楚晏清,“哥哥,我早知自己不再是小孩子,是你不知道。”
不等楚晏清反驳,江衍便悠悠说,“或者说,哥哥你根本不愿知道,是么?”
楚晏清张了张嘴,纵有千言万语,却不知辩驳从何说起。
当初,他在铁骑之下救出了尚是个小孩的阿岩,问过才知阿岩自幼没有父亲,母亲又早早辞世。正值纷争四起的乱世,楚晏清不忍他一人孤苦伶仃,漂泊无依,便将他带回杨城,放在了玉翎的身边。
那时,玉翎的盛食坊刚刚起来,正缺帮手,便留下了小小的阿岩忙里忙外。
楚晏清惯常走南闯北,一走就是大半年,等到再次回到杨城看望玉翎与阿岩时,才发现少年如垂柳抽条,很快就要与自己一般高了。他心中甚慰,将包裹中塞的来自各地小玩意儿一一摆在阿岩面前。
阿岩的目光却始终低垂,既不看他,也不吱声。楚晏清二张和尚摸不到头脑,背地里问过玉翎才知道,阿岩是怪他一去那么久都不曾回来一趟。
楚晏清心中一酸。丧父失母的滋味他尝过,阿岩初来乍到,身边既无亲人、也无朋友,唯独认识自己,而自己却把他丢在这里从此音信全无。
想到这里,楚晏清暗自责怪自己太过大条,为此不免更为心疼阿岩。
于是,楚晏清破天荒地在长澜留了整整三个月,这三个月以来,他每天下山来盛食坊中教阿岩识字,又亲自写了字帖,手把手教他临摹。
阿岩从未有过读书写字的机会,而亲自教他的楚晏清又是他最为钦佩的仙君哥哥,他自是铆足了精神,用尽十二分心血学习,等到三个月后,阿岩便已经能写出简单的书信了。
从此往后,每每楚晏清外出游历,隔上十天、半个月便会托青鸟传信,与阿岩讲一讲路上的见闻,聊一聊遇到的趣事。而阿岩的字迹也愈发端正秀气。
这样的日子一连过了两年。直到有一年,楚晏清回到杨城,他照例将一路搜寻到的小玩意儿全都摆在阿岩面前,南境的花粉,北境的羊奶酒,西境的玉石……
阿岩一一收好,而后冲楚晏清狡黠一笑,说,“哥哥,我也有礼物要送你。”
说着,他拿出一块翡翠平安扣。楚晏清眼光刁钻,一眼便看出这翡翠的材质实在算不上好,但对于做帮工的阿岩来说,却是他能给出的最好的。
楚晏清心中仿佛涌动着一汩暖流,正“咕噜咕噜”地冒着气泡,他收下平安扣,拴在了剑鞘上,郑重地说,“谢谢你,阿岩。”
阿岩的脸颊微微扫上了一层红晕,他轻轻摇头说,“哥哥,不要谢我。”他希望他的仙君永远不要对他说谢谢。
楚晏清握住他的手,无比郑重地说,“只是阿岩,以后不要再为哥哥花钱了。哥哥什么都不缺。”
楚晏清不打算在长澜久留,他还想趁着春光正好,去南境的茶马古道走一趟,临行前不久,他向阿岩与玉翎告别,谁知阿岩却第一次向他提出请求。
“哥哥,你收我为徒可好?”
楚晏清一愣,旋即笑了,“阿岩,哥哥没法收你为徒。只是……我这里有基本功法一二,你不妨跟着练一练,对以后大有裨益。”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本练气宝典,交给阿岩。
只是他没想到,阿岩的天赋竟出奇的高,不过几日功夫,便吸引三眼神巫胡半山的注意。
这次回到杨城,胡半山突然将风风火火赶着要与阿岩团聚的楚晏清拦住——
“仙君!”
楚晏清拨开面前的老朽,“怎么了?等一会儿我与阿岩见过了再来与你说话。”
胡半山一听阿岩,顿时一跺脚,急道,“仙君,阿岩这孩子留不得了。”
楚晏清愣住了,他停下来看了胡半山一会儿,“三眼,你又知道什么了?”
胡半山捋了捋胡子,“仙君你有所不知,这孩子必是仙家中人。”
楚晏清摇摇头,“怎么会?他只是个寻常渔家子,他娘也不过是个寻常浣衣女罢了。”
胡半山笃定地摇头,“不对,阿岩这孩子根骨奇异,体内自有纯净灵气未曾开发,他必是出自修仙世家!”
“你快快问他一问,早日将他送回本家去吧!”
楚晏清闻言,自知非同小可。当即找到阿岩询问一番。江衍自知难以隐瞒,总算将母亲安秀娘临终前留给自己的玉佩拿给了楚晏清。
那玉佩通体晶莹,散发出温润的微弱光芒,楚晏清一见便知不是人间凡物。他将玉佩放在手中细细观察,竟在这玉佩之上发现了三清江氏的家印。
楚晏清阖上眼睛,再次睁开时他一字一顿对阿岩说,“阿岩,你不能再待在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