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如道人以死明志,一边证明了自己未曾修习魔道诡术、一边与宋余白划清界限。只是,在场的众人要么是修真界执掌一派的掌门、要么是修为绝世的英雄人物,哪个不是一顶一的人才?九如道人未曾修魔如今已见分晓,至于他究竟是否清楚宋余白的所作所为、云溪门其他人是否无辜,却尚未证实。
如此一来,这些个人精又怎会在事态尚不明了之际贸然施救、平白惹得一身骚?于是,大伙只是各怀鬼胎、装腔作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连声啧叹,“这是何苦呢?”
“九如道人,我等皆知你必是清白的!”
“唉,九如道人素来高风亮节、光明磊落,我等怎会不知?”
……
如今,在云川地界发生此等大事,谁人都可以躲避,唯有梅依雪不行。她扫视群雄一眼,当仁不让地走上前去。
她解开九如道人的衣襟,发现他竟是报了必死的决心:这刀伤已然迫及心脏,就算神医谷沈烨亲临也未必能挽回他的生命。梅依雪眉心紧蹙,探了探九如道人的鼻息,而后朝围观的群雄轻轻摇头,“九如道人失血过多、已经去了”。
说罢,她掌心覆在了九如道人的双眸之上,轻轻阖上他浑浊干涸的双目,“您老人家放心,我们定会查明真相,让天下重归太平。”
听到梅依雪一锤定音,众人反而舒了口气,须臾过后,又接连唏嘘道,“九如道人品行高洁,天下谁人不知?怎么这般想不开、落得如此田地!”
“九如道人德高望重,唉,可惜、实在是可惜了。”
“照我说,要怪只能怪他那爱徒宋余白,误入歧途、不只负了九如道人的栽培,还白白葬送了他老人家的一生清誉。”
……
世人炎凉,人在时,嫌弃他老态龙钟、陈词滥调,这也看不惯、那也不满意,整日将世风日下放在嘴边,如今人死灯灭,却各个假模假样地惋惜起来。
楚晏清觉得乏味极了,他冷着张脸钻出人潮,向着山林更深处走去。
江河见他离开,连忙跟上前。两人一前一后,隔了十米的距离,却谁都不曾讲话。
直到再听不到人声、再看不到火光点点,江河才停下脚步,低声道,“晏清,我知你此时心情不好,思绪杂乱,只是魔道一事尚不知是否终了,这云川峰仍不安全,你身子弱,我陪着你。”
楚晏清闻言反而加快了脚步,半盏茶的功夫过后,便听到江河气息凌乱,步伐也明显放缓,再隔片刻,连喘息都变的粗重起来。
“你还说我身子弱”,楚晏清“噗嗤”一笑,旋即转过身来。他靠在高耸笔直的树干上,久久地凝望着江河。
此时,浓雾消弭,乌云散去,万籁皆静,唯有一轮明月皎皎,映出江河温润沉稳、如琢如磨的面容。细细看去,江河与江衍兄弟二人眉眼很像,剑眉星目,下颌流畅,如巧夺天工的雕刻,然而兄弟二人周身的气质却大相径庭。
熹微月色下,江河亦深深地看着楚晏清。
不知过了多久,江河肩膀一酸,口中的喘息声愈加粗重,楚晏清目光向下,就着微寒的月光看去,才发现江河刚刚包扎过的伤口竟又洇出成片的血迹来。
楚晏清心一沉,他踟躇片刻,可江河到底是为了救自己才伤的。想到这里,楚晏清再不顾及其他,连忙上前,扯开江河的衣领,拆开染红的白纱,露出江河前肩一片狰狞而丑陋的新鲜伤痕,顺着伤痕的沟壑看去,竟在一滩鲜红中看到了伤口下漏出的隐隐白骨。
楚晏清倒吸一口凉气,他这半生重伤无数,几次三番死去活来,看惯了自己负伤在身,以至于到了习以为常的地步,却偏偏唯恐身边之人受伤。他叹了口气,轻声问道,“怎么伤口又流血了?为什么不跟我讲?”
江河只是微微一笑,他眼神澄明,凝望着自己身前之人。
楚晏清皱皱眉头,故意做出副嫌恶的姿态,“你看,这下好了,就算遇上什么危险,怕也要我保护你了。”
江河失笑,他轻轻耸肩,神色坦然,“不过是点小伤罢了,若是遇上危险,定能护你周全。”
明明是两人之间的玩笑话,楚晏清却听得心头一暖,他合上江河的衣衫,缓了缓心神,而后才淡淡地说,“回去吧,回去找寻冬师妹为你重新包扎。”
两人并排而行,因着江河身上有伤,而楚晏清也因为今晚消耗过多而渐渐困倦,两人走走停停,肩膀蹭在一起,月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
靠近山脚,林木渐渐稀疏,远处可以看到云川院内的点点灯光,还有云梦泽那几叶木舟,正随着微风飘荡。江河突然放缓了吧脚步,他轻声说,“晏清,当初我对你是真心的。”
楚晏清的脚步一顿。心间那些原以为早就愈合的痛楚,再次裂开细微的伤口,冒出丝丝缕缕的酸水。他垂下眼眸,过了许久,终于闷声道,“我知道。”
青春少年、比肩而立,曾经他们自以为走遍万里山河、到处行侠仗义便是经历了风霜,其实不然,那时的快意江湖不过是人生长河中的走马观花罢了。
在他们少年心性的炽热年华里,江河待他自然是真心的。可那又如何呢?彩云易散琉璃碎,年少时美好的感情最是难以留住。
见楚晏清不再言语,江河停下脚步,他紧紧盯着楚晏清的眼眸,双眼中荡漾的爱慕与痴迷,竟让楚晏清心神恍惚,分不清今夕何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