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卿四下留意着,见果真荒僻,没什么动静,方问说:“我吩咐过,旁人说什么也罢了,独你们几个不得在人后乱嚼舌头根子。”
蒹葭见云卿如此,便也放低了声音,解释说:“是春穗儿特特跟我们说的,说老太太和大太太也是很看得起柳姨娘的,叫我们别学那没眼色的怠慢了柳姨娘,不定得罪的是哪路神佛呢!”
“没眼色的?”云卿品味着这字眼,忍不住笑了,问说,“三姑娘嫁的是什么人家?”
“城北沈家,是个书香门第,”蒹葭越发小声说,“二太太娘家洪家和沈家早年定过一门亲事,后来沈家败落,洪家便不大乐意了,洪家足岁的小姐们整日里哭哭啼啼地闹,洪太太才来找咱们二太太出主意。谁知挑来挑去的,竟定了三姑娘。因沈家家世清白,沈公子也出落得一表人才,老爷和老太太又不甚在意这庶出姑娘,所以就这么着了。”
云卿这才有些讶异了。当日头一回跟着老太太吃饭,柳氏是帮着洪氏的,然而现在听蒹葭这么一说,柳氏又不大可能不怨恨洪氏呢。
至少这三姑娘,人前人后两个模样,恐怕是恨足了这桩李代桃僵的亲事了。
正是此时,却听一人气急败坏地喊:“这么大的事,你说不去就不去,咱们二房是跟你没关系了怎得?!”
蒹葭低声惊呼:“是二太——”
“嘘——”云卿作了噤声手势,留意着四下无人,便使了眼色给蒹葭,然后二人顺着方才声音处往前,在一挂藤萝架后隐约可见前面两人。
柳姨娘安安稳稳躺在一架躺椅上,正翘起兰花指从旁边小石卓上捏一粒西瓜子,她闭目养神,神色怡然。倒是旁边洪氏越发焦急,捏着帕子匆匆说:“你倒是说句话啊!”
柳氏磕开瓜子,轻飘飘说:“太太又不肯听,倒叫我说什么?前天儿大太太有请,我告诉您必定是说掌家的事,让您学着我装病躲几天,您不信,说她们犯不着这么急躁,后来怎么来着?您那个儿媳妇,眼见是没人家那个活泛招人疼,这能怪谁呢?您哪,也别到了补窟窿时候就拿我当大罗神仙,我哪有那么大能耐呢!”
007 偷听
云卿简直是要听笑了,她还怪道当时大太太让她代替凇二奶奶孔氏掌家,怎么洪氏三言两语也就神色恹恹地被摆平了,原来还有这一出。这么说,柳姨娘竟是二太太洪氏的谋士?
柳姨娘舒舒服服躺着,轻轻晃动躺椅,暖暖和和晒着太阳,小花架下半晌沉闷,柳姨娘又翘了兰花指去捏瓜子,洪氏却扬手将一碟子瓜子掀翻在地上,怒气冲冲道:“柳亭,你少在这里事后诸葛亮!你先前也就是猜测罢了,当时你伶俐,你伶俐你怎不想出个对策来?如今事到临头,也只会装病而已,哼,多大的能耐似的!你就闲在旁边看热闹吧,她阮月白得了势放不过我,也照样不会放过你!”说罢衣袖一甩带着两个丫鬟忿而离开。
云卿与蒹葭忙矮了矮身子,又算着时间,本欲先随之离开,却听柳姨娘忽道:“还要躲到什么时候?听够了就出来。”
云卿脊背一僵,额头立刻渗出细密的冷汗来,两人大气也不敢出一声。云卿盯着前方,见柳姨娘缓缓睁开眼,目光直盯着她们所在之处,云卿晓得自己这明明白白就是偷听,根本没得解释,如今又深知柳姨娘心思之深,只怕就算她今天不计较,也未必不深深记在心里,一时只一味提醒自己要冷静、要谨慎,竟不敢妄动起来。
柳姨娘却又笑了:“今日我称病不去,早早就给老太太回过话了。而你是新妇,如今正是没有理由不去的,你倒不怕老太太等急了?”
蒹葭也是一脸冷汗别过头看她,云卿紧盯着前方,简直不能明白那藤萝密密实实的枝叶并着两三株大月季在前挡着,这柳姨娘究竟怎么察觉的!然而柳姨娘提醒的并没有错,与其约好的事迟到了失信于老太太和大太太,倒不如先找个理由混过柳姨娘这一关,于是握紧拳头,咬咬牙,正要站起来,却听一阵沙沙轻响,一袭红衣斜出月季花丛,站到了云卿与藤萝花架之间,哼笑说:“我去不去又有什么干系!”正是三姑娘垂缃!
云卿惊得差点跳起来,一不晓得柳姨娘所言究竟是垂缃还是她们,二不知道垂缃是否再度看见了她们,三来,如今面前有两个人,她们若想不被察觉地离开只怕会更难一些。
却听柳姨娘低低浅浅笑了,招手说:“来吧,来娘这里坐一会儿。”
垂缃原地迟疑了一会儿,方静默不语地上前,却不坐,仍是背对云卿她们站着。
柳姨娘却仿佛安心很多,换了慈母神色温和笑说:“方才到哪里去了?”
垂缃僵硬回答:“蕉园。”
云卿原本稍稍放下的心猛得又提起来了。
果然柳姨娘问:“难得你愿意到外头走一走,去也不喊我一道。蕉园可还好?”
云卿与这垂缃不甚熟悉,虽她闯蕉园是误入,但大房二房硝烟在即,只恐柳姨娘要多想,如今更难猜测这垂缃要如何作答。
正凝神屏息看着垂缃,却见垂缃用脚踢着散落一地的瓜子,不耐烦地说:“两个新来的小丫头子迷路闯进去了,我骂了一顿,放她们走了。倒是你,你还嫌洪明玉欺负咱们欺负得不够吗?如今我已折在她手上,你是不是要等垂冽也被她榨干了你才知道哭?到现在还帮着她!”
柳姨娘收了笑,微微眯缝了眼目无表情看着前方,略过一会儿,方笑了一下说:“你被逼嫁到沈家这件事,是为娘的没能耐,是我对不住你。但这里不是沈家,是慕家,什么话能说什么话该说都得拿捏个分寸。再者,谁欺负咱们,咱们该向着谁,你娘我心中有数。”
垂缃面色骤暗三分,冷冷道:“你心中有数?我如今已冠了沈姓,这也是你心中有数?”
柳姨娘仿佛没听见,只晃着躺椅继续看远处的天,可云卿晓得她定是听见了的,因她咬着字句重复道:“对,我心中有数。”
垂缃冷冷盯着柳姨娘看着,直到一个丫鬟来报:“三姑娘,老太太房里的莺儿姐姐来,说今儿改了地方,不在她那里用早饭,要去大太太那里呢!叫咱们可别走错了白跑一趟。”
垂缃又盯了柳姨娘一阵子,方冷冷说:“知道了!”尔后甩手离开。丫鬟也忙不迭跟垂缃走了,独留柳姨娘百无聊赖地在躺椅上晃着,过了一会儿,想是无趣,也不喊丫鬟,自己施施然转身去了。
云卿和蒹葭又猫了一会儿,见果真冷清无人,方一道出来,顺着垂缃所指之路匆匆离开。上了大路略走一会儿,果见花团锦簇,锦带云裳,比方才热闹得多了。她与蒹葭互相整理了衣服,擦擦冷汗,彼此皆是感慨颇多,然而不约而同相视,却一时又不能言。
“小姐——”
“回去再说。”云卿道。
因照例说她们如今不该知道已改了地点,因此一时半刻倒不方便直接去大太太阮氏那里,于是随意晃了两步,只挑人多大路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