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仁杰点点头,脸色沉了下来,道:“你们在一起喝酒是在三天前吧?可叹今天景晖已经入监,从英下落不明,作为他们的父辈,老夫的心情吴大人能体会吗?”
吴知非沉默着,脸上是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
狄仁杰朝他看了一眼,淡淡一笑道:“当然,老夫今天请吴大人过来,不是为了谈狄景晖和袁从英,而是为了谈陈松涛。想必,吴大人已经从老夫的信里面看出了这一点,否则绝不会亲身而来。”
吴知非口中念念有词道:“狄大人的诗作得好啊。‘卅载光阴弹指间,峻松古柏不失颜。惊涛恨起追前浪,难有当年勇作帆。旧恙未平新病至,消沉筋体志何堪。陈疴问治需新药,廿五年华正向前。’这不正是‘松涛有恙,沉疴五载’吗?”
狄仁杰笑了:“吴大人果然精明,一眼就看出了老夫这首歪诗里面的玄机。吴大人是在五年前就任的并州司马吧?”
“哦?狄大人一定是查过吏部的档案了?”
“哈哈,吏部的档案在京城,查一次来回恐怕得十多天的时间。而老夫刚刚才见到吴司马,哪来的时间去查档?”
“那……”
“老夫所说的,仅仅是推断而已。只不过,你刚才一承认,就等于肯定了老夫的推断。”
吴知非的脸色变了变,神情恭敬了一些,朝狄仁杰微微欠身道:“狄大人的睿智下官早有耳闻,仰慕之至。昨日下官看到狄大人的信,便知道狄大人已经掌握了许多内情,故而今天特意来向狄大人请教。”
狄仁杰捋了捋胡须,笑道:“请教不敢当。不过,吴司马是不是也该亮明了真实身份,否则老夫怎知能否畅所欲言呢?”
“这……”吴知非面露难色。
狄仁杰冷笑:“既然吴司马不愿直说,老夫就代你说吧,吴司马,你是皇帝派来的内卫吧?任务就是监视陈松涛!”
吴知非大惊,不由自主地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狄仁杰又是微微一笑:“推断。不过你的反应再次证实了我的推断。而且,根据你的反应,我还可以进一步确认说,沈槐也是内卫。我说得对吗?”
吴知非再难掩饰脸上的惊愕表情,甚而流露出了些微的惶恐。狄仁杰瞟了他一眼,再一次淡淡地笑了,端起茶杯,抿了口香茗,慢悠悠道:“此次并州之行前,老夫在洛阳曾与相王有过一次交谈。那次交谈,便是方才我这些推断的一大基础。”
狄仁杰向吴知非回忆了同相王的那次谈话,随后道:“正是由于相王的嘱托,老夫在出发来并州之前,就去吏部调取了并州军政官吏的档案。粗粗浏览一番之后,唯一的发现就是,五年前朝廷曾向并州派出过几位文官和武将,其他再未看出什么特别之处。”
吴知非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等待着狄仁杰的下文。
狄仁杰继续道:“我是在六天前到达并州的,一到这里便被卷入了种种事端,吴大人对这些事情一定非常清楚,我就不再一一细述了。总之,所有的事端似乎都试图要将我的儿子狄景晖置于万劫不复的境地,而景晖由于多年来与我之间的嫌隙,也由于他本人在这些事情中的牵连关系,始终不愿对我开诚布公,使我陷入了空前被动的局面中。我既无法探知这些事件背后所隐匿的真相,也不知道应该对自己的儿子采取何种立场。在这短短的六天中,我感到的是从未有过的困惑和无助!”
狄仁杰的声音略变暗哑,脸上的神情却显出愤怒和坚毅来:“但是,阴谋终归是阴谋。计划得再周密,执行得再成功,总有它的破绽与漏洞。就在那个幕后之人步步紧逼的同时,他也把自己的意图越来越清晰地暴露在了我的眼前。哼,他太小看我狄仁杰了,以为只要挟制住我的儿子,就可利用我的拳拳爱子之心来逼迫我,令我头脑昏乱,丧失判断力。他实在是大错特错了!不,仇恨与愤怒只会更加激励我的斗志,纷繁复杂的局面也只会提供出更多的线索。我所需要的,只是一点点思考的时间。这六天虽然很困难,但是我一直没有停止过思考,到了昨天,这些思考的脉络终于被联系了起来。”
他顿了顿,忽然露出微笑,问吴知非:“吴司马,你一定知道,我所说的幕后之人就是陈松涛吧?”
吴知非聚精会神地听着狄仁杰的话,此时默默地用眼神肯定了狄仁杰的话。
狄仁杰正色道:“陈松涛的狠毒狡诈最终反害其身。他利用狄景晖来胁迫我的时候,似乎完全忘记了,他自己的女儿正是景晖的妻子。昨天夜间,就在景晖被押入监之后,我和儿媳陈秋月谈了一次话。谈话揭露出了五年前发生过的一桩阴谋,成了我把所有事情串联起来的关键。我知道,并州还有人对这桩五年前的阴谋也很有兴趣。因此我便根据自己对沈槐的判断,写了一封藏头诗派人送给他。我预料,沈槐看了这封信,要么会亲自来找我,要么他背后的势力会来找我。结果——就等到了你,吴司马。呵呵,既然你来了,老夫便不妨将所了解到的情况,与你详细地说一说。”
接着,狄仁杰便将陈秋月所叙述的五年前的阴谋,对吴知非毫无保留地和盘托出。
吴知非听完,频频点头道:“狄大人真是帮了下官的大忙。狄大人刚才已经点穿,下官是皇帝派来的内卫,下官也就直说了,五年前皇帝得到密报,说魏王曾经策划过一次谋反,陈松涛和并州上下均参与其中。皇帝投鼠忌器,不愿意公开调查此事,便派了内卫来并州潜伏,收集各方线索。我和沈槐正是在五年前的那次官吏调动中,分别被安插到了大都督府和折冲府,从军政两头分别着手调查。然而,陈松涛此人十分老辣细致,我和沈槐下了很大的功夫才博得他和当时的折冲都尉刘源的信任,调查取证都要用最隐蔽的方式进行,因此进展非常之慢。转眼魏王已逝,我们的调查仍然没有重大的突破,皇帝在密折中多次指责我们办事不力,唉,最近这一年多时间,下官也是度日如年啊。”
狄仁杰接口道:“但是最近这一年来,由于相王接任并州牧,陈松涛既害怕相王利用手中的权力,将他苦心经营多年的并州地盘抢夺过去,也害怕在官员调动和人事变迁中,五年前的罪行会暴露出来,因此他的活动开始猖獗起来。虽然还没有足够的证据,但我判断,王贵纵将军的死一定与他有关。另外,发生在我和我儿子身上的一系列事件,都是他一手策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