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记所有这一切,并会谈论美国总统强迫它吐出其“胜利”果实的“不公平”。对日本民族来说,即使在1940年,这也是一个多么值得深思的问题啊!
民众对他们领袖的无知得付出多大代价!有时候,仅仅是消息灵通一点,就是一项伟大的品质!在7月“芦沟桥事变”的前几个星期,全面战争开始之前,一天我看到一份从东京发出的登在《纽约时代周刊》上的一篇真正悲哀的报道。这篇简短的报道说,日本的一些军国主义者向他们的政府保证,蒋介石的抵抗之谈只不过是一种“虚张声势”,而中国的团结也仍然是骗人的把戏,经不起日本的攻击。但在同一天,一位刚从中国回国不久的外交官则警告那些领导,说中国已经变成了一个新的国家,事变的恶化将意味着毁灭性的大战。正如我在1937年11月战争开始后不久写的(发表于《亚洲杂志》)那样,“用中国话来说,日本是‘骑虎难下’,既下不来,又不知如何继续走下去,焦虑万分。但它又不得不继续‘骑下去’。日本实际上陷入了一场毁灭性的战争,与此同时也巴望着一场轻而易举的胜利。当它在考虑蒋介石关于抵抗的谈话时,错误地估计为‘虚张声势’。其次,它错误地估计了中国团结的力量。第三,它还错误地认为,向中国的妇女和儿童发起大规模的进攻,就会吓倒中国人,而不是使中国的抵抗力量更加强大。因此,如果日本的发言人下次声称只有他们才了解中国人,而西方人则不行,我们只要指出这个事实就可以了”。在同一篇文章中,我告诫道“我不得不假设一场持续多年的战争。在这场战争中,交战双方都将出现彻底的精疲力竭”,以及“我们面前是一场要打一两年的战争,唯一肯定的事,是两个民族都将毁灭”。日本军队具有勇气和进取心的美德,但也有不可原谅的缺点,他们对中国可悲地无知。孔子曰:“恶勇而无礼者,恶果敢而窒者。”很明显,孔子作为一个君子,将会从心底里憎恶今天的日本军队。孔夫子的反日态度由他的信徒子贡的进一步陈述确定下来:“恶檄以为知者,恶不孙以为勇者,恶讦以为直者。”(《论语》阳货篇第十七)
在另一篇文章中(1938年7月30日《纽约时代杂志》),我曾经写道:“中国战斗到底的决心将促成一个僵局,我相信这是唯一确定的结果……在这场战争的末了,中国将遭到破坏,而日本则会虚弱得变成二流强国。当日本接受了来自第三者顾面子的调停而被迫停止侵略的时候,中国人的民族精神将被用来参加完成国家民族恢复的艰巨任务。这场战争的影响,在以后的几十年都能感觉到。”
中国未来的道路
人类的一切生活无不蒙上自己过去的阴影,并把现在的阴影投给未来。正如莎士比亚所说,一个人所做坏事的影响比他的生命还要长久。这场战争的幽灵,将徘徊在东方的大地上,在今后几十年内都会给中国和日本投下阴影。
这场战争最终会给中日双方带来不少大伤脑筋的问题。有一点是肯定的,在今后很长一段时期内,日本将有许多麻烦需要解决——国际贸易中断之后的麻烦、国际信誉的丧失、财政的枯竭、通货膨胀、工业军事化造成的失调、卖不出去的债券、消费开支的上涨,以及战争所造就的大批野蛮和惨绝人寰的归国士兵。日本将会在各方面都受到它自己的军国主义者们疯狂冒险所造成的后果的惩罚。日本军国主义政权将覆灭,中国也不可能强求日本支付战争赔款以补偿它给这个和平安宁的邻国所造成的灾难,如此而已。日本停止入侵,就已构成了它自己的失败和中国的胜利。但是因为日本海军仍旧未受攻击,中国现在也没有得到外援,以建立起强大的空军从而与日本继续打下去,战争的结果也就只能如此了。
日本精疲力竭或者几乎精疲力竭之时,太平洋力量的干涉是肯定的,这是由自私的经济利益所决定的,事实上仅仅依靠经济和外交上的压力,各民主势力就能够使破产的日本接受和平,或者进一步,只需给俄国熊一个信号,让它扑向日本,并与之配合默契,大功也就合成了。然而由于这样做并不符合资本主义列强的本性,所以极不可能,除非俄国熊自己决定去进攻日本。可能的情况是“太平洋力量”将稍稍提高自己的嗓门,而日本外交官将把自己的声音降得柔和一些。与此同时,美国的公众现在既然已经不再担心和摇摇欲坠的日本作战了,并且不再认为日本占领中国和俄国之时会与美国交战,他们已从这种荒唐的恐惧中解脱出来,于是美国政府将仍然踏着忸忸怩怩的步伐与“太平洋力量”保持“同步行动”,不偏不倚地来加强东方的和平了。尽管英美的联合行动有实力作后盾,是可能代中国要求赔偿的,然而,美国的冷漠态度将决定它不会使用武力来达到这一目的。“太平洋力量”所感兴趣的,首先在于门户开放政策和《华盛顿公约》的各项原则的重申,其次在于限制日本的陆海军力量。这是消灭太平洋上一个对手的绝好机会!著者并非暗示说美国对中国缺乏友好和同情,我的见解是建立在铁的事实之上的:任何国家关于“国际友谊”的谈论只不过是一种外交辞令,一切国际外交都不是基于感情,而是出于各种利益上的争斗或联合。
然而,在明智的外交官看来,中国以及其他“太平洋力量”民族,将从日本人民和其他国家人民的和平利益出发,去修复那个无论何时都能用战争来吞噬掉日本人民本身及其邻国的日本政治宪法上严重而致命的缺陷,坚决要求日本在宪法上削弱军方的势力,消灭超级内阁、超级议会和超级法律特权,要求恢复日本的真正民主。在这场灾难性的战争终了之时,提出这样的要求将很可能与已经存在于日本议会中的情绪不谋而合,并将加速日本法西斯的倾覆。日本人民应该受到保护,以免受他们自己国家那些嗜血的战争狂和急功好利的军国主义者之害,民主力量必须在日本有所加强。
如果我能够自行其道,我要强调以下“三原则”作为公平合理的和平的依据:
〖(1)日本必须放弃“反共产国际”的协定,而中国将和日本“合作”共同消灭日本法西斯。
(2)必须废除日本陆军和海军的超级内阁、超级议会和超级法律特权,日本要在其他国家的帮助下建成真正的民主国家。
(3)日本必须放弃其反华政策,尊重中国的领土完整和行政主权。〗
这些都像广田的三原则一样动听,只是在内容上少了些邪恶和伪善,笔者也很愿意成为我国军事家们精练的代言人。如果不会破坏美丽的“三原则”,我将加上第四点:
〖(4)门户开放政策将在中国保持下去,而任何国家或国家集团在中国的治外法权以及各项特殊权利和要求必须予以废除。〗
关于中国战后的对外关系,我坚信将出现一种各民族间的友爱、平等和互相尊重的全新气氛,一种中国通过自己英勇的民族解放战争赢得的新气氛。实际上,中国将结束自19世纪与西方关系密切之后所打的第一次胜仗。这是本世纪唯一的一次没有丧失尊严的战争。不过,正如日本将是一个困顿不堪的失败者,中国同样也将是一个困顿不堪的胜利者,眨巴着眼睛、步履踉跄、衣衫褴楼、气喘吁吁地欢呼胜利。可以肯定,这里有一种心灵深处的欢欣,一种保住了国土不受敌人霸占的喜悦。但是,在被毁坏的耶路撒冷的废墟上,不得不建造一座新的城市。胜利的欢欣与民族解放的喜悦多少会被借债的必要而冲淡。伟大的民主国家们将会运用经济这一武器,来维护他们在中国的权益。届时,肮脏的钞票将会成为远东国际友谊最大的纽带。
那时,中国人对外国人的态度,以及外国人对中国人的态度将会十分有趣而值得一观。但从总体看,我必须说,双方的态度都将更为健康。在中国方面将会有一种重新产生的民族自豪感,这种自豪感同时被中国人传统的理智和克制以及所讲的借债的必要所冲谈一些。在外国人方面,将会有一种热望保持旧日某种特权的态度,同时也被一种真挚的友好所冲淡。中国为她自己的成功而欢欣鼓舞,民主国家们为太平洋对手的衰弱而对中国感激不尽,双方都将充满了宽宏大量的精神,因为幸福和感恩的人们有资本宽宏大量。
我们必须面对这样的现实:中国是为了民族独立和解放而战,也是不可避免地为一个更伟大的目标而战。她势将改变在太平洋和远东的力量平衡。中国和日本被迫进入财政崩溃的境地,也会造成一种新的形势,那就是英、法、美和苏联的渔利。
我不敢苟同于中国外交官所谓中国是为神圣盟约的原则而战的观点;中国是在为比这更基本的东西而战,即保卫自己的家园,保卫民族生存的权利。在这10年中,无论美国、英国、法国,还是地球上其他任何力量,没有任何一方愿意为正义的神圣原则或盟约的尊严而战;所以,为什么要期待冥顽不化的中国异教徒为一种理想化的原则而战呢?更何况据我所知,这种理想化的原则并不存在,除非在天堂;但是那个虚无缥缈的天堂谁也没见过。如果傻里傻气的中国人一开始就为白里安-凯洛格条约或《华盛顿条约》的神圣性而战,并在几个月里就发现其他签约国家使我们失望,难道他们会继续战斗而不尽早放弃堂·吉诃德式的努力吗?
尽管我不同意关于中国加入这场战争的动机的说法,但我并不否认它实际上的含义和结果。不管中国愿意与否,她都将单枪匹马地作战,不仅为神圣盟约的道义,而且也为全体太平洋力量所热切渴望的许多东西而战。事实上,中国如果说不是出于本意,将为防止东方丧心病狂的法西斯主义的泛滥而战,她将为摧毁一个潜在的下一次欧洲战争中德国与意大利的强有力的同盟而战。她将战斗并挫败可怕而庞大的日本土地上帝国产生的可能性。否则,这样一个帝国会用它永不枯竭的人力物力威胁世界和平和国际贸易。事实上,她将为保护美国南部的棉花种植者而战。这些美国人一年前还迫切希望把棉花卖给日本,好永远搞垮日本的棉花贸易。她将阻止日本成为一个经济上和军事上自足的强国。她将有效地阻止日本向菲律宾、印度支那、暹罗,以及荷属东印度群岛等地推进。一言以蔽之,她将不无讥讽地为反对“亚洲人之亚洲”这一主张的实现而战,并把世界从真正的“黄祸”中拯救出来,这种“黄祸”正在对全世界进行着军事和商业的侵略。她也将阻止日本的疯狂排外和排斥白种人的情绪,她将削弱并拖垮美国在太平洋上最强大的对手,并且打败一个战争期间无恶不作,据我所知最受美国人民深恶痛绝的民族。她将会顺便为美国人民节约几百万美元的重新装备费。这就是为什么我说民主力量在战后以感激和慷慨的态度来对待中国的原因。民主力量决不愿意为中国的门户开放政策大打出手,他们将会高兴地发现门户还开着。因而,他们对门内的主人至少要更客气一些。
主人会同样地客气吗?他们会不得不这样做的。西方外交官们的谈话会充满“繁荣昌盛”、“前程似锦”等等溢美之辞,中国人也会以一些漂亮的废话作答。但要紧的是,他们将会上门借钱给你,而繁荣昌盛、前程似锦的主人也非常想去借。不起眼的中国贸易,不值得外国人为之争斗的贸易,将会变成一个没有任何风险的非常赚钱的买卖。一群群迷失了方向的中国士兵和年轻好斗的党人,不可能学日本的样子,时时地对外国人蛮横逞凶来宣泄他们新发现的自豪感。中国人与生俱来的遇事忍耐的品质又会出现。可以相信,蒋介石会制止任何对有财力的借贷者的粗鲁行为。至少中国人不会用机枪扫射英国大使的轿车,不会击沉扬子江上的美英炮舰,不会用脚去踏穿着紧身短衬裤的美国妇女,不会打美国领事馆官员的耳光,不会把美国国旗扯下来扔进黄浦江,不会用刺刀去刺保护中国妇女的法国牧师,不会要求外国记者在上海外白渡桥中国警卫面前扔掉手中的香烟,尽管人们期望中国人会做出这些粗暴无礼的排外主义和反欧主义的行为,但即使“义和拳”也没有完全做到。1900年“义和拳”的排外主义已成为一种敌视中国的一成不变的标签,并为西方公众所接受,这些西方人没有意识到近40年来中国人的民族骄傲已经被彻底摧毁,这种荣誉已经传给了德国人、意大利人和日本人——齐格菲①、裘利斯·凯撒(!)和太阳女神的后代们。
『①齐格菲(Siegfried),一译为西格夫里特,德国十三世纪初民间史诗《尼伯龙根之歌》中的英雄,相传以龙血沐浴后,全身刀枪不入。』
此外,人们应该充分认识到,一个人降临此世,造物主必定会赋予他一定量的人类憎恶。这个数额因人而异,但不能超过他的心理负荷。只有那些心理变态的个人或民族才会恨所有的人,中国人幸好心理十分健全。造物主赋予他们的憎恨全部花在日本人身上了,实在就没剩多少憎恨去恨别人——无论是白种人、黑人还是褐色人种,我相信现在中国人就总体而言都认为日本人是十足的魔鬼,相比之下,便认为其他民族起码是他们的同类。难民营里的白人医生、护士以及传教女士的工作使这种对比更趋明显。那些曾经在东方受到毁谤的白人侨民在这次战争中至少已经赢得了中国人的好感,他们是为了他们国内的美国商人的利益而工作,但这些商人却在咒骂他们,要他们撤出中国。哦,西方人能够体会到中国人的受宠若惊这种伟大高尚的感恩戴德的品质吗?美国红十字会错过了一个大好机会,他们原本可以给予中国的战争受害者和孤儿们以同情,可以为将来美国的在华贸易赢得中国成千上万人的友善。这种疏忽是无可原谅的。身穿白大褂的美国医生和护士在各地护理中国妇女儿童的情景,在中国人心目中本来可以构成一幅令人难以忘怀的画面,而不是现在这样为数不多、孤零零的几个形象。但是,日本决不会要美国红十字会插手它在东方的事务。因此,我只是推测,而不作解释,对这种公认的失误作解释不是我的责任。据我所知,美国红十字会为救济中国,正“准备接受捐献”,不过,当积极活跃的美国精神变为消极被动,且什么事也不乐意干的时候,我就知道准是有什么地方出了些差错。
然而,事实上中国将在外国人的帮助下与日本作战,并在他们的干预下实现和平,尽管中国是单枪匹马地和日本打仗。这会有助于减轻中国人对西方人的不少痛苦和幻灭感,这些都是由于西方列强在战争开始的一年半内未能履行条约赋予他们的义务而造成的。可是,随着这场战争的进程,随着日本和西方贸易利益的冲突,由于日本向华南推进而越来越明显越来越激烈,由于战争趋势日益明朗化,中国抵抗不会失败,日本无法胜利,来自法国、英国、美国的援助也会日趋重要。由于日本在逐渐衰败下去,英美的态度也会逐渐强硬起来。无形的联合抵制,严格地控制日本信贷,禁运物质,经济上的报复行为,官方的举动,都将逐步升级,直到主动干预的时机到来。这种反应自然会促进中外友善。一般的结果是,西方人在中国的特殊地位和租界将会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