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穿着一件白T恤,质地很不错的水磨牛仔裤,蹬一双簇新的真皮耐克鞋,鞋面上连一丝皱褶都还没有。当他抬起头来看我的时候,太阳像是迷了他的眼睛,他微微眯眼用一种古怪的表情对着我,脸上有几道血杠。
“被人打的?”我问。
“没事,拆迁队打的,已经快要好了。”他说,“你要找斜眼?”
“是的。”
“他是我邻居,就住在我对门。”
“他还住在这里吗?”
“不知道,我是租房子住的,不熟。就看见有这么一号人吧,是个高中生,斜眼。我可以带你上去找他,不一定在的,有可能搬走了。这片地方现在就像战场一样,每分钟都有难民逃出去。”
我指着楼房问他:“哪间房子,指给我看看。”
少年站起来,敏捷地跃过高高低低的土堆,把我带到最靠南的一幢房子前面,那是一单元楼,灰黑色的水泥外墙上用白漆刷了楼号,虽已有点模糊,但尚可辨认。他指着顶楼的一个窗户说:“这是我家。”又带我到楼对面,指着一个窗户说:“这是他家。”我被太阳晃了一下眼睛,四层楼高的房子,窗关得紧紧的,依稀拉上了一道碎花布的窗帘,看不清里面有没有人。
少年看着我,问:“你既然来找人,为什么不上去找,要在楼下看来看去的?”
我说:“怕他们搬走了,白跑一趟。”
他说:“那你上去找找吧,我也正好回家。”
“你没搬走?',
“也搬了,落下了点东西,回来拿。”
我跟着他走进一号楼,阳光骤然消失,瞳孔不适应,看到一团黑。我稍稍闭眼,再睁眼时看明白了,这栋楼的格局和咖啡女孩的筒子楼几乎完全一样,大概是同一年代建造的房子,一条走廊在中间,两侧都是房间,由于拆迁,很多房间的门都被卸了,可以清楚地看到有些是卧室,有些是厨房,有些是卫生间。我说:“你和他们家合用煤卫?”少年点头道:“是的。”
楼道里很脏,堆着各种垃圾,臭气熏天。少年带着我向楼上走去,我注意到他那双新鞋被弄脏了,但他似乎无所谓,兀自向上走。我跟在他身后。他说:“听你的口音好像不是本地人。”
“对,我是工学院的学生,外地的。”我问,“你呢?还在读中学?”
“我是旁边师范学院的,也是外地的,租在这里。我看上去像中学生?”
“有点儿。”
走到i楼的时候,他小心地跨过了一团黑漆漆的东西,我仔细看才发现是个人,躺在一张破旧的席梦思上,吓了我一跳。他说:“不要紧,这是个拾荒人,这一带拆迁以后他就睡在楼里。赶也赶不走。”我点点头,拾荒人蠕动了一下,发出轻微的咳嗽声,我跨过他,闻到他身上传来的恶臭。我问少年:“这儿什么时候拆掉?”
“还有些人家不肯搬走,不过看这个样子,不搬也得搬了,谁愿意住在这种地方?已经彻底沦为下水道了。很像是虚拟世界的城市,你看过押井守的《阿瓦隆》吗?就是那个场面。”
“没看过。”
“新片子,很值得一看。”
“有机会我会去看。”
一直走到四楼。
我跟着他向走廊右边走去,踏过脚下不知所谓的东西,走到尽头,他用脚尖轻轻点开朝北房间的门,并指着对面的房间说:“这就是斜眼家。”
对面是一扇黑色的防盗门,带猫眼和门铃,关得紧紧的。我走到门口,想了想,按下了门铃。里面没有任何动静。我又去拽防盗门,它有一个L型的门把手,门已被锁住,我只能用力拍打它,发出沉闷的哐哐声。少年说:“看这个样子还没搬走,人大概出去了吧。”
他坐在他的屋子里,有一张破沙发,一张桌子,其余物品都已消失。里面倒是挺干净的,除了地上有些烟头之外。他说:“你进来坐吧。我们或许可以等他回来。”
“谢谢。”
他坐在沙发上,我屁股半搭在桌子上。沉默了一会儿,他说:“你来找斜眼干吗?你看上去不像是来过的样子。”
“找他问点事情。”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把小白的事情说出来,“我有个女同学失踪了,之前在他家里做过家教,所以过来问问。”
“人失踪了,应该报警,让警察来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