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就怕是个白吃白喝的家伙。这种骗子城里很多,老荒你可不要抱太大希望。”
小白说:“办是要办的,可一办办了好几年,就是这样,是吧?他来你这儿都干了些什么?”
“他嘛,忙着调查哩!找各方面人士谈话,教师,会计,种地的做副业的;因为生怪胎的事,也找了女的去……”
小白打断他的话:“等等,女人的问题就出在这里是吧?”
老荒挠着脖子:“也不全是我那熊女婿说的那样。事儿是有一些,不太严重的。因为要谈话也只能一对一,保密嘛,少不了眉来眼去的,也就生出了火苗,结果动了一点手脚,女方事后反了目——你们不知道,咱这村里的女人有个特点,就愿事后反目——这就糟蹋了人家男方的名声。这不,有的出来说:‘人看上去瘦筋筋的,想不到手劲儿忒大,三两下扭住了咱,挣也挣不开,咱也就被他摸了。’还有的说:‘这人腰带太松了,一出溜裤子就下来了,老天,吓死个人!’听听,这些贱嘴娘儿们什么难听说什么,她们出来瞎编派一通,溜溜的名声就坏了。其实我背后问过他:你喜好娘儿们?他摇头说:‘没那回事!娘儿们,娘儿们算什么,我在新闻单位干,多少大姑娘想跟咱好,往黑影里拉咱,咱就是不应!这年头有才的人吃香啊,谁让咱有才呢!’这才是朋友之间实话实说,也放心多了。肯定是这样,乡下娘儿们没见过什么世面,别人一碰就穷咋呼……”
小白吐了一口。
我也觉得溜溜这家伙够恶心的了。我想起一个事,就对小白低声说了。小白立刻揪了一下老荒:“你可记住老健对你叮嘱的事儿?千万别跟那个溜溜说什么,千万!”
“这是嘴上挂锁的事儿。这个你们一百个放心。不过我也劝你们好生待溜溜,他真能办些事儿。他这回要出了真力,我们平时商量那些事儿也就简单了,也许压根就用不着咱动手了。”
我说:“但愿吧。不过天上不会掉馅饼,免费的午餐早就停了。”
老荒没听明白,大声问:“什么餐?什么时候停的?”
小白笑答:“早就停了,停止供应了。”
2
尽管村头老荒这些天心情极其恶劣,但因为溜溜来了,他还是照例为这个京城客人准备了大宴。村里的人一看街上驶来了一辆浅蓝色高级轿车,就知道是溜溜来了。“听说这人从京城一路开车出来,走哪儿都是一站,都有老荒这样的朋友招待。”“哦咦,比老荒大的官儿多了去了,人家溜溜命好,别看长得不怎么样,一辈子就这么吃香喝辣的过来了,活儿也不累。”“不累?干什么都不容易啊,听说他半夜里写稿,写不出来,让一个词儿憋住了,就使劲挤自己的脑门——咱有一回看见他脑门那儿红不拉刺的,那就是。”街上的人议论不休,抄着手看光景。
我和小白破例被请来陪宴。我们都有兴趣看看这个奇人,还提议他请请红脸老健,被老荒一口拒绝:“他算了吧,他没有文化,与溜溜说不到一起,到时候净给咱村丢人。”
浅蓝色轿车真没说的,小白凑近了看看,说起码也值个一百几十万。车里装了各种东西,花花玩艺儿真不少。听人说他从来不喝村里的水,都是自己带水,车子后备厢里装了不少高级矿泉水。还有一个简易帐篷,深棕色,带充气垫的那种,这会儿就折起放在后座那儿,让我好好看了一会儿。
我们进屋时溜溜已经大模大样地坐在了正座上,第一面把我们吓了一跳:瘦脸发青,满是疙瘩,稀疏的头发披在了两肩,眼眍眍着,眼珠蜡黄,全身上下没有一点水气。我对小白小声说:“真像一个饿鬼啊。”小白不吭一声看着这个人。对方在老荒介绍之后伸出了手。这手又凉又黏,让人想起蜥蜴。没办法,要一起吃饭就得握一下这只手。
这家伙吃相坏极了,旁若无人地大嚼大咽,偶尔打一个响嗝。我和小白都没怎么吃,只看着他和老荒对饮。老荒看来与他真是相处很久的朋友了,两人一喝起来就顾不得其他,一段时间里好像没有我和小白在场一样。他们比比划划吵吵嚷嚷,声音震得满屋子响。老荒的好酒真的很多,几乎全是白酒。溜溜酒量果然很大,这使老荒一会儿就喝多了。老荒哭了起来。“你这是怎么回事?”溜溜问他,见他不应,就托起他的下巴。“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溜溜问着、拍打着,他还是不应。“肯定是你两个欺负他了,是不是?”溜溜指指我们,没等回应,又回身去拍打老荒的脸了。小白忍住了笑。老荒哭着说起女儿生怪胎的事,“我,我这把年纪就盼一个外孙啊!”
溜溜在哭声里一声不吭,低着头。他这样闷了一会儿突然抬起头来,扬着左手喊道:“是可忍孰不可忍!哦嗯?这必须然而既然如此何等可气无耻之尤!我今天要注重研究这个问题,了解事实真相然后,”他捋了一把披肩的长发:“我今夜不睡了,真是没有王法了,没有了,一切那就从头开始……问题的关键在于内部和、和一些重要的部门,领导,以及,非常可怕的现实是,是这些一系列的种种问题!当然,关键还在于落实——你们应该明白这个道理!”
我一句都没听明白。可是老荒竟然连连点头,对方刚落下话音就跟上一句:“我明白!”
溜溜站起来大喊大叫:“我们必须从头开始了,难道今天的一切和……我们的事业、计划,上次会议精神落实起来!什么也别想难住我吓住我,我这人就是有这么一股犟劲儿,不信咱们就从头较量较量,比比看谁更有韧劲儿狠劲儿艮劲儿。妥协?妥协的永远不是我们,无产阶级最后失去的只能是锁链!是吧,只能是锁链!”
他这样呼喊了一会儿,直到口水和汗水一齐流下来,他的手还在猛力挥动,衣衫不整,裤子耷拉下半截,以至于端菜的女人进来瞥了一眼,慌得手一松砸碎了一个碟子。“少见多怪!”溜溜恨恨地盯着女人的背影。
我似乎想起了类似的一个熟人——这人就像他一样,总是突如其来地激动起来,全然没有预热和铺垫,这人就是我初中时候的一个同学,外号叫斗眼小焕。像他一样,他们都善于背书,是颇能唬人的,不少人总要把他们当成天才,愿意原谅他们的一切,这真是没有办法。眼前的溜溜显然就用这种办法唬住了老荒和一大批与之过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