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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滩上的树木大片死去以后,一阵阵风就要刮起来。这风打着旋儿,一会儿堆成一座小沙丘,一会儿又展平了。东南西北四面风,再加上一些偏风,一共八面来风。它们有时打架,有时还汇合成一股。一些小灌木和草时不时地压到沙丘下,在里面发出揪心的呼唤。
煞神老母常常盯着旋转的沙子出神。她知道这可不是沙子自己在打转儿,是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搅动它们,这只手伸到哪里都是无形无迹的,它的名字就叫风。风是一种动物,会喘气打喷嚏,会隐形。这种动物一般人不知道,大多数人傻乎乎地认为风就是风嘛,吹来吹去的气体罢了。其实风这种动物十分聪明和狡狯,别说人了,就是神也并不能总是捉得住它们。它们除了会隐身,再就是会缩骨法、收声敛气法。这种动物最爱摇树玩、戏水玩,有时脾气还十分暴躁。它们玩起东西从来不知道轻重,玩得烦了就摔摔打打,比如咔嚓一声把大树折了扔了,把海里湖里的水扬到岸上,有时还会一把将房子推倒。
至于这些风为什么迷上了沙子,把它们堆起来又移开、再堆起来,她可不太明白。“这可能是没长大的一些‘小风’,即一些小动物,它们脾气就像小孩儿一样,喜欢玩沙玩泥哩!”她觉得好奇,就一直看下去。她渐渐猜想它们的小手怎样在沙子里抄动,很想趁机捉住它们一两个,看看它们长了什么模样——她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动物,心里一直遗憾。她蹲在一个正在打旋的沙丘边上,似乎能看到那只小手在撩动沙子。猛地一下,她腾空一抓,手里真的抓住了细细的、游丝一样的东西。真滑呀,而且还会像橡皮筋那样抽动。她握紧了,就是不松!“呀呀,吱——”它在叫,它疼了。“你要显形我就放开你!你显形吧……”她叫着。
沉寂了一会儿,她感到手中有什么在拧动,一抻,它显形了:白白的透透的,就像海蜇一样!有无数小爪,像树叶又像花瓣。胳膊在花瓣中缩着,这会儿就抓在煞神老母的手里。它的眼睛大而无色,睫毛雪白;一张小嘴儿没有血色,说话时不是一张一闭,而是横着嚅动。
“你今年多大了?”
“俺,六岁。”
听声音很像女性。煞神老母问:“你是女孩儿?”
“俺们风都是女的。”
“喔,原来是这么回事!怪不得呀,哪里光棍汉多哪里风大!这理儿从古到今谁也解不开,今个算是让咱弄明白了……我来问你,你们在这里一撩一撩的,堆起这么多沙子又掀掉,到底想干什么?”
“我们,我们想玩、玩儿……”
“我就不信!哪有这么贪玩的,玩起来没个头了?”
它的小嘴飞快嚅动:“俺就是贪玩儿呢。”
“我还是不信!你们到底要干什么?说不说?不说?嗯——”
煞神老母用力一攥,它“哎呀”一声尖叫。
“说不说?说不说?”
“哎呀俺说了,说了——俺说了还不行吗?俺在这儿,淘——金!”
煞神老母瞪大了眼睛:“这里面有金子?怪不得呀!你们一群都是干这个的?”
“都是,都是哩。我们年纪小,就搬小的沙丘,那些有力气的,就搬大的沙丘……”
“嚯咦!”煞神老母吸了一口凉气,“老天爷啊,原来你们整天干的是这个!你们淘的金子呢?给我看看!”
“没了,没了,都交给风婆子了,她是俺的总头儿,她要用这金子造头簪子、衣服扣子、手溜儿,再多积一些,还要造一只金碗……”
“这个贪心不足的家伙!”煞神老母骂着,“她这是活活折腾小孩子家呀!她想用金子把自己包起来呀,到了那一天,她非让金子把自己活活埋了不可!”
它在手里挣扎,叫着:“好心的大婶呀,你快放开俺吧,俺受不了啦,俺得透透气了——呼哧——呼——喳!”
“你告诉我怎么才能找到风婆子?你说了我就放开你,说吧!”
“我们交金子时她才来呢,这要大伙儿手里的金子多到拿不了的时候,那会儿俺就会一齐摇动大树,到处发出呼呼响——她一听就知道怎么回事了,她就会来取金子了。”
煞神老母咬咬嘴唇:“我怎么才能看见她?她长了什么模样?”
“她走哪儿都带起一股大风,飞沙走石的——不过她有时候为了不露痕迹,也会悄悄的,小步颠着走,那时就不碍事了。如果天好好的突然就阴了,风一阵凉似一阵,那大半是她起程了,就要过来了。她是个老太婆,满脸都是皱皱,戴一顶黑绒小帽,两手一绞乱、鼓起腮帮子一吹,都是一阵大风。老太婆要搬一座沙山,吹一小口气就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