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仅因为贪图一晚上的安逸,突厥叛军付出了百倍的鲜血,甚至能否攻下汉故城都成了未知数。
阳光照耀下,原本残破的夯土城墙披上了一层冰甲,缺口也被坚冰填满。此刻,汉故城以巨人般的姿态嘲笑着那些试图征服它的无知之人。冬日的寒冷中,即使下午最为暖和的时候,也仅仅让冰墙表层湿润了一点。一大早,阿史那思摩被吵得无法入睡,干脆回帐篷继续享乐。此时他站在因上午突厥没有进攻而抢修出来的城垛后面,李捷信心百倍,等待着突厥人的进攻。在汉故城对面,长着大鹰钩鼻子、满脸卷胡子的高车胡人薛努尔特勒阴鹫般眯着眼睛观察了半天,才不甘心地挥挥手命令道:“进攻!”他的声音中充满了残忍和冷酷。“特勒大人,我们不再等等吗?”
望着将近十米的冰城墙,几个大部落首领吞了口吐沫,他们艰难地问道。突厥人的强横善战是天下闻名的,但他们的不善攻城也是众所周知的。那个冰城在各部落长老眼中,就是活生生的绞肉机。最后,谋刺落部落族长谋落突骨小心地向前说道:“再等几天,天气回暖的时候,冰层自然就会化掉,不需要现在用士兵的血肉去填啊!”薛努尔特勒用狼一样深陷的眼睛幽幽地看着谋落突骨,森冷的眼神让他庞大的身子感觉背后发凉。对于薛努尔特勒的话语,他也无言以对。今年冬雷震震,草原上的意味就是刀兵四起,天下大乱,连最熟捻的通天巫也把握不准天象如何了,何况是他。
“难得阿史那思摩这头老狼糊涂,带着这么几个狼崽子就出来了,灭了他,大唐对草原的威信将一落千丈,你们不也经常说要推翻伪汗吗?”薛努尔特勒的面容依旧冷峻,他优雅地在马背上微微一鞠躬,右手抚胸,左手指向汉故城,轻声说道:“现在,是证明各位对大薛延陀汗国忠诚的时候了,真珠夷男可汗在看着你们!”此时,不再有偷袭葛罗禄时的轻松,每个人都知道汗帐兵的战斗力惊人。在平原上搏斗时,他们还有信心用人堆死他,但现在是在攻城,是放血。所有突厥大部落的酋长和长老们都把目光投向了谋落突骨,望着薛努尔特勒,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谋落突骨心中发寒了一会儿,终于狠狠地咬了咬牙,对着身后的部落战将命令道:“传我命令,攻城!”部落长期在北面和薛延陀接壤,但谋落是第一个与薛延陀勾结的部落。这时,他如果不付出代价,叛乱突厥部落的士气就会散去。因为李捷的突然介入,走漏了风声,许多部落还没有下定决心加入。他们之所以能聚集这么多人,完全是凭借大破葛罗禄的兵威和诸多部落心中的不安。看着城下冲锋的突厥部落兵,谋落突骨心中痛心不已。相比于对面的剧烈痛苦,站在城墙上拎着他的横刀,李捷却充满了兴奋。虽然上次车队攻防战后,李捷发誓除非必要,否则绝不亲自冲锋陷阵,但这次不同。这是他第一次指挥重兵作战,他已经被满溢的兴奋所充满。
“稳住!稳住!”他压着刀低声嚷道。“稳住!瞄准,听我命令再射!稳住!”城下,从叛军营寨冲出的突厥游牧战士呐喊着打马冲了出来。上午刚刚编好的爬城梯直接拖在了马匹后面,他们疯狂奔跑着,眼看敌人越来越近。城墙上搭着弓箭的小部落突厥军一个个都激动得胳膊发抖。眼看着突厥人已经跑进了几十米内的射程,李捷的心情紧张到了极点,手中的刀高高扬起。
然而,他的同伴咄陆发却愤怒地叫了出来,指责有人使用小部落的战俘掺杂在他们葛逻禄部的战俘中攻城,这使得李捷愣了一下。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咄陆发已经拉弓大喝,一箭射出,将对面拉梯子的一名骑兵击倒。看着城墙上的汗帐兵纷纷拉弓,李捷对游牧民族的冷漠有了更深的认识。他立刻挥刀大喝,命令手下射箭。在他迟疑的瞬间,突厥叛军已经接近了城墙,他的箭手们已经将箭射到了九十度角。东面城墙上迎敌的各个校尉也被严令遵循他的指令,所以当他们发射时,突厥叛军已经贴到了墙根。一丛箭雨落下,多达百多人头部中箭,捂着额头惨叫着栽倒在了地上。
满面是血扑倒的突厥叛军让城墙根部染红了一大片,大片惨叫声连带着扭曲的尸体,受惊的战马,让城下直接乱做了一团。更多的突厥人在战吼中用简易的梯子搭在了城头。然而,令人尴尬的一幕出现了,二十多具云梯,竟然有一半多比城墙短了一节,让爬到一半的突厥叛军傻眼。当然,城墙上的李捷可不会跟他们客气,直接大声嚷着,将一锅锅带着冰磕的冰冷湖水照着爬城的突厥叛军脑门就浇了下去。寒冬塞外当不回有滚油猛火油之类的,一个个牧民最宝贵的大铁锅倾斜下,一锅锅带着冰磕的冰冷湖水照着爬城突厥叛军脑门就浇了下去。这时候寒冬塞外可是冰冷异常,一锅锅水浇下浑身湿透了的突厥叛军立刻手脚麻木动作僵硬起来,梯子被推到了半天都扶不起来,更多人冷的直接崩溃了,嚎叫着就往回跑去。看到这一幕,薛努尔特勒还是那么面无表情一言不发的。
在肥大的脸上,他的表情却像是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极其难看。他像杀猪般嘶声力竭地喊着:“骨录怵,带着你的人,杀!”突厥营门再一次被推开,上千骑兵冲了出来。这些骑兵和之前的突厥乱兵不同,他们身穿整齐的皮甲,背着反曲硬弓,由一位满脸森然大胡子的突厥昂臧大汉率领,狂暴地喊着突厥语冲了上去。令人惊异的是,这些人的胡须竟然都是红色的。“拓羯!”看到狂奔而来的突厥叛军骑兵,陪在李捷身旁的咄陆发首先警觉,他迅速把还在挥刀嚷嚷的李捷扑倒在地上。紧接着,箭矢如雨点般飞上城池,砰砰一阵射击中,沉重的箭头甚至钉进了坚硬的冰城垛里。城墙上大片惨叫同时响起,一连串的噗噗声中,让这群没有经历过守城战的突厥小部落的人们吃足了苦头,直接被射倒了一大片。甚至李捷亲眼看到他身旁跟着的,一起喝过酸辣羊肉汤的碣石图力乌被一捧重箭射穿了胸膛,鲜红的血液喷到了他的头盔上。
“嗬,啊!”用最后一股力气将手中倒完了一半的大锅砸了下去,看着底下两个突厥叛军崽子脑袋开花的掉了下去,这个跟随大唐打过土谷浑,又把一身热血交给李捷的突厥汉子这才大笑着倒了下去。“坚持住!你能行的!你还要和我回长安,去皇城前面的朱雀广场上受封,享受荣华富贵呢!”从咄陆发身下钻出来,沿着冰面李捷快爬了两步到碣石图力乌的身前,抓住他一只干冷粗糙的手急促的说着。仿佛回光返照,突厥汉子的眼中闪过一丝神往,他如梦似幻地喃喃道:“长安,我去过。要是能在西市街边看人群边品尝殿下的酸辣汤,该多好。”他反复呢喃着“多好”这两个不太标准的汉音,黑呦呦的突厥汉子双眼中最终没了神采。握着他的手,李捷愣了几秒钟。“殿下,沙场就是这样,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殿下不用太挂怀了。”
跟在李捷身后,身经百战的汗帐兵百夫长看着这一幕,感慨地叹了口气后劝道。听了他的话,李捷面无表情地松开了手,又一次蹲趴在了一块块冰块堆起来的城垛后面。城下,那些被称为胡的中亚游牧移民粟特人组成的拓羯骑兵连续进行了三轮攒射,又对败退回来的小部落和战俘进行了屠戮。然后,他们扬着带血的弯刀对着汉故城嚣张地叫嚷着突厥人都听不懂的语言。其中带队的胡人武将骨禄怵更是捋着他又红了几分的卷曲大胡子,骑马到了因为一阵攒射而都躲在了城垛后面显得空无一人的汉故城墙下,满是嚣张得意地用突厥语大声嚷嚷道:“上面的唐狗突厥狗听着,俺们谋落族长谋落突骨俟斤大人有令,让你们速速投降,不然的话开城之日男的奸了,女的杀了,鸡犬不留。”李捷把手摸向了腰间,却摸了个空,这才想起自己的腰弩已经给了裴莹防身。无奈摇摇头,李捷从紧紧地铠甲袖子里拔出来短火统。他暗暗计算一下距离,然后把枪管里的弹药打了出去。一声枪响,强大的停止作用下,前一秒还嚣张大骂的骨禄怵半个脑袋直接飞了,仅剩下他原本引以为傲的红胡子还随着烈风飘荡着。城上城下的人们都忍不住静默了一下,这时李捷站了起来,面容狰狞地对着城下狂喊道:“敢杀我的人,就要用十倍的血来偿还!”
他大喊着“踏雷天神!”这一声令下,跟随李捷出来的突厥府兵立刻欢呼呐喊着将手中的箭射了出去。那些突厥小部落的战士们也恍然大悟,纷纷将手中的箭射向城下。刚刚还在耀武扬威的拓羯骑兵,像下饺子一样纷纷被射下马来,剩下的在一片哀嚎中纷纷打马而逃。
“落雷杀人啊!他真,他真是天神?”看着李捷狂傲的对着下方呐喊着,同样惊骇的咄陆发哆嗦着嘟囔出了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