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到处都是帝国大厦。我这么以为了一整天。但哥哥说我们还没看到。我又看见一幢。
这就是纽约。我还是让自己吓着了。身临其境真奇怪。我听说过它,在无数的电影里看见过它,自打我记事开始。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真正确认它的存在。每个人都来过这里。挪威人来过。那些穷人。带着他们的梦想。在这里可以成功。谁都可以在这里成功。现在还是这样。我也许也能在这儿成功。赚大钱。
美国人的生活似乎一直遵循着这样的简单理论:二大于一,三大于二,多多益善。比方说,他们觉得一千美元好过一百美元。这个理论很可爱。
我觉得我又看见帝国大厦了。哥哥直摇头。走在这儿的街上,我接收到的信息多得难以置信。我一天能消化多少这样的信息?感官刺激排起了长队。有些自然而然地被我忽略。脑子根本没可能跟上眼睛。还有耳朵。还有鼻子。而有些信息就我看来要更有价值一些。我不知道这种过滤是如何发生的。但是它就这么发生着。
我决定把精华都记下来。那些落幕后的闪回。那些在夜幕降临时同睡意一起来袭的记忆。
我想我更专注于那些极大和极小的东西,胜过那些尺寸在两者之间的。到纽约几个小时后这个规律就明显地表现出来。这里大多数东西都巨大无比。比如说房子。高楼大厦。遍地都是。巨大无比。我估计这就是所谓的出风头。一开始有人造了个挺高的楼,于是他哥们儿就造了个更高的。接着,大家都寻思,如今要是他妈再造房子,就一定得往高里造。房子里面怎么样无所谓,但是我们就是要造个高的。怎么高怎么来。完全有理由从“多多益善”的理论推导出“大大益善”、“高高益善”。这大致上是个很迷人的想法。几乎没有一座房子能从外观上看出里面是什么。什么都有可能。这也是肯定的。今天我产生了好几次这样的感觉:这些房子其实什么用都没有。它们只是杵在那里。哥哥在一本导游书上读到,城市的这一片一共有一百万个办公室。他说我觉得没用的房子里都是办公室。我说他心里也没准数。
车都很大。卡车都巨大个。它们看上去是造出来杀人的。好多人个子也很大。魁梧。他们的跑鞋都颤颤巍巍弱不禁风的,都是给他们压的。这些就是我到现在认为又大又高又长的东西:
——?房子
——?车子
——?卡车
——?大个子
——?比萨
——?大街
——?水产店门口躺着的鱼
——?牛油果
——?霓虹灯
——?公园
——?有些狗
——?咖啡馆里哥哥用来喝咖啡的杯子
——?邮筒
这些是我觉得小的东西:
——?停车位
——?有些狗
——?有些香蕉
——?巧克力
——?我买散装冰激凌时附赠的塑料勺子
我累了,但是不想睡觉。我用这多出来的六小时和哥哥一起轧马路。这很残酷。我累得要命,同时却成天有事情发生。有点像发烧。声音都扭曲了。
我和哥哥有过一场很累赘的争论。起初都很好。他来机场接我,我们互相给了对方一个拥抱。我们把我的行李送去公寓,聊聊天。哥哥想知道我过得好不好。我跟他说了我的想法和困扰以及一些小活动。他唯一爱听的就是丽莎。
其余的他只当我胡说八道。他还说,那些什么时差,什么比一秒钟小比一光年大的时间间隙,他一个字都不想听。也别跟他提宇宙。
我爱思考什么就思考什么,就是别说出来。我觉得他太严厉了。他说他早料到我会思考这档子事儿。让我来纽约就是为了让我换换脑筋。我们应该找点乐子,他说。我毫不怀疑他的好意,但是我觉得他太过分。比方说,他不让我提打地鼠的事。一个字都不行。要是他发现我在打地鼠,他一定会把它砸个粉碎。我要想打地鼠就不得不藏着掖着。这很耻辱。我好歹是个成年人。成年人不应该偷偷摸摸的。我试图用一种现代的方法面对我的问题,但哥哥却扯我后腿。
我觉得他自己肯定也在跟时间过意不去,但是他还没有开始追究。总有一天轮到他撞南墙。到时候我一定会随他爱怎么打就怎么打。这样他就会因为曾经阻止过我而良心受到谴责。
我好像又看到一幢帝国大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