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觉惊醒。是我做梦吗?不是。
那是我睡觉之前发生的。我在壁橱上方的走廊里看到了伊泽贝尔和我年少的父亲。我之后感觉眩晕,因为看到他们让所有事情有了眉目。我父亲的确相信。他的确有信念。伊泽贝尔答应过来看望他,但她从未做到,因为父亲被塞缪尔爷爷送走后,就变了。父亲变得阴郁愤世,然后失去了一切。失去信念的他被迫回到里德尔大宅。
但在里德尔大宅里,事情并不如预期的那样发生。塞缪尔爷爷说起跳舞的脚步,父亲也听到了它们,所以他去舞厅里寻找他的母亲。他回到里德尔大宅,因为他以为她或许会在这里。他当然这么以为。
我感觉胃里不舒服。不是那种有时我知道自己做了错事会有的不好预感,那样的话,反倒能说得通了,我也能接受。我感觉一阵强烈的恶心,就像被下毒了。我并不需要呕吐,却希望能吐出来。我走下大厅来到舞厅,几乎是带着恶心感蹒跚前进的。我停下来好几次,靠在墙上,因为晕头转向而昏过去。是因为早餐吃的剩比萨吗?我是不是食物中毒了?还是因为我背叛了本,在被惩罚?
我来到洗手间,打开水龙头,泼了几把凉水到脸上,然后匆匆瞥了一眼镜子,结果让我过于震惊,以至于倒吸了一口凉气:本就站在我的身后——只有那么片刻,然后他就没了。
我猛地回头,脖子一扭,感觉到一阵刺痛。没有人在。我转回洗手池,碰碰自己的前额。我是发烧了吗?是不是眼花了?
又一波恶心感席卷而来,比之前更加强烈。我放下马桶座圈坐下来,直到恶心感消失。一定是比萨的问题。我再也不能轻信香肠了。又一波恶心感给我的胃带来可怕的绞痛。我疼得直不起腰,开始呻吟。就在那时,灯全灭了。我不是在比喻。灯真的全灭了,把我抛进洗手间的黑暗。一阵凉爽的轻风掠过我的颈后。
我努力喘上气,站起来,打开洗手间的门。走廊里也是暗的,整栋房子都是暗的。这不是保险丝烧断了,是断电。我感伤地大笑起来。开空调的人们啊,电网只能承受这么多。我摸索着来到大厅的尽头,打开父亲的房门。房间是空的。我仔细听,听到楼下传来讲话声。我下了前楼梯,希望瑟瑞娜有“我可舒适”或者水杨酸铋胃药。来到门厅时,我注意到有闪烁的光。父亲和瑟瑞娜一定是因为断电点上了蜡烛。
但是有太多光。无处不在。不是蜡烛。我考察着房间。壁灯——我之前记得是电的——都燃起了火焰。它们被改造成老式的煤油灯。我抬头仰望中庭,门厅里的枝形吊灯,那一团美丽错综的枝蔓和水晶,有叶子和由青铜铸作的浆果,都洋溢着金色的光;它也烧起煤油了,我记得之前是通电的,这让我想到,我是在一个精致的梦境里,它或许是对久远的里德尔大宅的再创造,或许是一座蜡制博物馆,或许……还有人声。不止两个人。不是父亲和瑟瑞娜,而是很多人。我朝女宾室窥探,里面满是女人,至少有十二个,穿着时髦的连身长裙,扎堆坐着,手拿咖啡或茶,在闲谈、大笑,几个仆人徘徊着,随时待命。这些人到底是谁?女人都戴着精致的珠宝,头发高高地盘在头顶,她们看起来如此优雅,完全来自另一个时代。
我继续走下过道,在台球室前停步,我听到里面有男人的声音,往里看,有八九个穿着黑色礼服的男人。他们松开了领带,也解开了衣领扣子,要不就把领带彻底拿掉了。他们拿着白兰地的矮脚杯,在抽雪茄、讲笑话、喧闹地大笑。他们大多数都年纪较长,体态臃肿,看起来不太健康。我倾身过去看这些人都是谁,很诧异地看到了伊莱哲正坐在沙发上对着另一个人讲话!我的高曾祖父。依然健在。我想参与进去和他说话,介绍自己。认识一下别人,不管他们是谁。但其中一个男人朝我走过来,我以为他会说些什么,但他没有。他只是当着我的面关上了会客厅的门,就好像我不存在一样。
我努力下楼来到餐厅,这里一片狼藉。食物仍在桌上,肮脏的餐具,半满的红酒杯和空了一半的大浅盘。一道猪的残肴趴在桌边的一部手推餐车上,嘴里塞着一个苹果,但大部分肉已经被切走了。杯子,杯子,杯子。你能想象到的各种食物残渣糊在盘子上,以一种势利饕餮的颓废方式表现出来。要不是我已经反胃,这绝对会让我反胃。然后我意识到,我的恶心劲儿已经过去,感觉好点了。我继续来到厨房,这里的仆人们都在忙着晚宴后的清理,同时有一个穿着礼服、表情严厉的男人在监工。员工数目相当庞大,而且全都穿着制服,在勤奋地工作。
我溜过工作区,来到后门。没人注意到。我绕房子走了一圈,来到法式花园。虽有半月和星星,夜里很黑,蓬松的云朵吹过天空,间或朦胧了天界之光。唯一的其他光源来自标示花园小径的火炬。在黑暗里,我注意到有个男人站在喷泉前——喷泉在流动,并非一潭死水。男人背对我,但他似乎察觉到了我的存在,因为他的肩膀放松下来,就好像之前一直在盼着什么人。男人身着一套整洁的礼服,他从矮脚杯里啜饮了一口深色的液体。但这个人显然不是他们当中的一员。他年轻、匀称,体格健壮。他转过身来露出脸。是本。
“你向我父亲做自我介绍了吗?”他问。
“我不想打扰他,”我答道,感觉困惑多于害怕,“他有人陪伴。”
“真遗憾,我敢肯定他见到你会很欢喜。我好奇,他若是见到自己隔了几代的子孙会说什么。我好奇这会不会让他感觉怀旧。”
“里面那些是什么人?”我问。
“你向爱丽丝做自我介绍了吗?”
“没有——”
“我打赌你会利用这个机会的。她是个妩媚的年轻女子,爱丽丝·乔丹。”
“我是在做梦吗?”我问,“你真的是本?”
“我是本。至于那些人呢?在他们当中,有我们的好朋友詹姆斯·摩尔。C。D。斯廷森和他的妻子也在那里,他们两人在把高雅文化引入这片原始大地。还有他们的一位建筑师朋友,从斯波坎市来的柯特兰·卡特先生,这个人跟着他们四处转悠,一直像只鸡一样啧啧赞叹。我敢肯定法官仍和他们在一起,喝个不停,他从来不错过任何免费的一餐。还有詹姆斯·杰罗姆·乔丹先生本人。这些都是操控者们,崔佛。他们自己并不真正创造任何东西,但控制那些创造东西的人,他们控制了那些东西的散播。人靠创造东西是赚不到钱的,你要知道。人只能靠剥削赚钱。这些理念,你之前已经听过了,我敢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