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桥和沈小初没有坐电梯,步行走楼梯。李明桥觉得每上一个台阶,双脚就又重了一分。到最后,他几乎都要失去继续往上爬的勇气了……他清楚自己怀抱的这些东西意味着什么:这是一个超特大的炸药包,一旦引爆,蓟原县上上下下的政府官员,不知道要炸飞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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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小初和韩大伟带人远赴湖北,在一处废旧工地上找到了化名逃亡在外的刘大彪。说是逃亡,却也不够确切,因为蓟原县看守所的档案上显示,死缓犯人刘大彪早在八年前就已经死了,死于心肌梗塞。
这样的情节,如果放在古龙的武侠小说里面,肯定能够博得众多读者的眼球,想想看,一名被判了死缓的犯人,八年前因为心肌梗塞死在看守所里,结果,八年后,这个应该已经死去多年的死缓犯人,却还脆生生地活在世上……怎能不令人匪夷所思?如果不是黑蛋亲口承认,站在他们面前的这位双鬓斑白的半大老头,就是他的亲生父亲刘大彪的话,打死沈小初他们也不敢相信,刘大彪真的还活在世上。
沈小初和韩大伟突击提审了刘大彪,他们审问刘大彪的重点是:那24名死刑犯人到什么地方去了?这是沈小初最为关心的一个问题,因为这24名死刑犯人的生死和去向,才是这件案子的关键点,只有揭开这个,才能解开整个案子的迷局。
九年前,刘大彪失手打死了村支书的儿子,这下祸闯大了,他知道支书家有钱,不是善与之辈。他想跑,但考虑到儿子黑蛋,怕牵连了儿子,就投了案,自首了。一审判决下来,判了12年,刘大彪还很高兴,算了算,自己身子骨壮实,蹲上12年的监狱,出来也才不过60出头,还有得活劲。有了心劲的刘大彪,在看守所关押期间就比较活跃,努力表现,因为他听关在同一个号子里的犯人说,表现积极的犯人都会得到减刑。他估摸着,自己如果表现好一点,减个三年两年的,不就更好了?
出乎他意料的是,支书家不服,案子打了个二审。二审判决下来,刘大彪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他被判了死刑,缓期二年执行。刘大彪当时就吓懵了,反应不过来是怎么回事。看守所所长范守苍对刘大彪比较同情,劝他说,反正都半辈子过去了,认了吧,你一个庄户人家,要钱没钱,要人没人,折腾不过人家的……二审判决下来以后,本来要把刘大彪押往省城监狱,看守所长范守苍往后拖了一段时间。
之前的日子,为了努力表现,刘大彪积极要求去看守所的灶上帮忙,声称自己做的酸菜包子是蓟原一绝。范守苍答应了,等包子做出来,尝了尝,味道果然不同凡响。范守苍很喜欢吃刘大彪做的包子,就有些舍不得刘大彪走。他知道刘大彪的量刑重了些,但也没有办法,那不是他一个看守所长应该过问的事情。范守苍唯一能做的,就借口刘大彪身体不好,把刘大彪暂时留在了蓟原县的看守所里。
后来就发生了那件事情。
刘大彪记得清清楚楚,当时是八月份,夏天。一天晚上,夜很深了,刘大彪和同一个号子的犯人,都被押上一辆蒙着篷布的大卡车。刘大彪多了个心眼,偷着数了数,一共17名犯人,都挤在大车兜子里。卡车颠簸了半晚上,天麻麻亮时才到达目的地。刘大彪一打眼:野人沟。弄半天,回到家门口了。刘大彪心里就直打哆嗦,以为自己和其他犯人一起,都要被枪毙了。结果,吃饱喝足之后,没听说枪毙的话,却安排他们下煤井干活。等下到洞子里,刘大彪才发现,在他们之前,已经有一批犯人被押解来,都挖了好几个月的煤了。
那时候,刘大彪才明白,为什么野人沟自打开矿以后,就把山给封了,附近的老百姓都不准到跟前去。各个路口,都有护矿队的人把守着,拿枪拿棒的,还有警察……他们每天不停歇地干活,二十四小时轮班倒,中间只休息六个小时,连吃饭的时候,大部分时间都是待在煤井里面吃。管事的说,反正都要枪毙了,好好干活,有吃有住的,干得好了,给你们减刑!
沈小初问:“管事的是谁?”
刘大彪说:“俺不知道,旁边的人都叫他刁总……”
刘大彪是个庄户人家,自己的家就坐落在煤山上,他知道井下挖煤的活比较危险,更何况,跟他一起下井的尽是些死刑犯人,都是犯过人命官司的,不但一点井下作业的经验都没有,还一个个凶神恶煞的。刘大彪就琢磨着,能不能也跟在看守所里面一样,谋个做饭的差事,在地面上总比在地下要安全些。但这次,刘大彪没有那么好的运气,管事的人对他的酸菜包子不感兴趣,只对地底下的煤感兴趣。
刘大彪没辙,只好老老实实地在井下挖煤。
一天晚上,轮到刘大彪这班人的夜班。刘大彪大概吃得不合适,肚子疼,往井下走了没几步,就又折了回来,去茅厕里拉屎。刘大彪边拉屎边抬头看天,天上黑咕隆咚的,凭他多年侍弄庄稼的经验,这天十有八九要变,估计要下雨,下暴雨。平常都有人监督的,但那天晚上也怪,刘大彪在茅厕里蹲了半天,硬是没人管他。刘大彪拉完屎,就跑到一个背角处,躺下来,想老伴和儿子,想自己也真够冤的,就在自个的家门口挖煤,家里人不但不知道,他想见见家里人,也都是比登天还难的事情。
过了一阵,突然就下起了雨,风也跟着刮了起来,一时电闪雷鸣,暴雨如注。刘大彪通身被淋了个湿透。但他不想动弹。他觉得,自己已经没有力气动弹了,与其在矿山上活活累死,还不如早点被枪毙了的好。
就在刘大彪满脑子里胡思乱想的时候,猛地听到一种类似于山洪暴发“呜呜”的啸叫声,紧接着,就有人扯着喉咙喊:“透水啦!透水啦……井下透水啦!”
刘大彪一跟斗翻起来,但紧接着又躺了下去。山上一时很乱,跑动声、哭喊声、风雨声,乱成了一锅粥。刘大彪又躺了好一会儿,见还没人寻问他,干脆趁乱蹿进一片树林,撒丫子跑球了……
根据刘大彪的叙述,其他的犯人,十有八九被淹死在了井下。当时暴风雨大作,山洪引发煤井透水,而大部分犯人都还在井下作业。刘大彪说,他在煤山上生活了大半辈子,透水事故也经见得多了,但那天晚上,凭他的经验,井下透水的面积和冲击力都很大,估计井下的犯人无一幸免。
刘大彪跑出来后,偷偷回了一趟家里,然后躲在一处山林里不敢露面。过了些日子,县上送来了刘大彪心肌梗塞猝死的通知书。刘大彪觉得里面有猫腻,就唆使儿子去看守所找所长范守苍闹腾,非要见刘大彪的尸体不可。范守苍不知使了啥手段,让人给黑蛋送来些钱,这事就算平息了。刘大彪看风声过去了,就去外地打工,儿子黑蛋还没有娶上媳妇呢,他省吃俭用,每月都给黑蛋汇钱,有多了汇多,有少了汇少。
听完刘大彪的述说,沈小初和韩大伟他们惊得目瞪口呆,他们几乎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但事实是,不但有人胆大包天,把判了重刑的犯人运去矿山上挖煤,而且出了透水事故导致犯人被淹死以后,又伪造了这些犯人被枪决的假档案;个别没有判死刑的犯人,像刘大彪等,也捏造了病死或者猝死的种种理由。难怪黄杨镇党委书记虞守义一直撺掇沈小初去野人沟呢,这虞大麻子,十有八九知道一些内幕情况。
朗朗乾坤之下,竟然还有这样罪恶滔天的事情发生?
刘大彪呐呐地说:“还……还有一个情况……”
韩大伟问:“什么情况?”
刘大彪说:“上山之前,范所长交给俺一个东西,让俺找机会……找机会逃跑……说是这东西能救俺的命……”
刘大彪说着,撩起褂子,扯开衣襟边沿的线头,从衣襟的夹层里面摸出一个不大不小的塑料包,一层层揭开,露出塑料包里面的东西:一段白绫子布,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右下角还摁着一个红红的手指头印。
谈话进行得不是很愉快。煤炭局长郝国光首先就明确表示,对提什么副县级不感兴趣,他说,自己年龄也差不多了,在煤炭局再干个三五年,直接退球了算了……听听,还要再干个三五年?公安局长黎长钧跟郝国光一样,也表示不愿意上副县级,只要把目前这个局长当好就成了。国土局长张得贵也是,觉得他们这个年龄,再奔副县级去,有些迟了,还不如维持现状,一动不如一静。
也是邪了,这官场就是一座倒金字塔,越往高处越挤,哪个不是挤破了头的往上爬,竟然还有不愿意提拔的主?
这里面,唯独财政局长周伯明表现出极大的积极性,说上个副县也不是不可以考虑,人大副主任或者政协副主席他都不嫌弃,但有一个条件,就是希望让自己的儿子周怀良接替他当财政局长。周伯明的儿子周怀良,在下面一个乡镇当书记,也干了好几年了,按说往县城里边挪挪地方也不是不可以,但周伯明直接提出要儿子出任财政局长,就显得过分了,有些要挟的意思。周伯明大概心里明白,县委并不是诚心推荐他上副县级,根本目的还是想让他腾出局长的位子来,所以才敢大着胆子提出这个要求。
李明桥觉得新鲜,这“商二代”、“官二代”的,当今社会上屡见不鲜,但没听说一个小小县城的财政局长,竟然搞世袭的,玩笑开大发了不是?但周伯明不是在开玩笑,他说得很认真,看那架势,如果不把他儿子周怀良放到财政局长的位子上,他铁定就不打算腾出局长的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