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弥补前一天留下的遗憾,第二天我和米佳宁又重新到步行街去,准备血洗各大商场,以安慰受伤的心灵。
我们去逛百丽的时候,米佳宁给我选了一个大概有十厘米的细长高跟鞋。我说我才不穿呢,穿这个鞋跟踩高跷似的,你想累死我啊。米佳宁一边把鞋往我脚上套,一边说不行,你必须要试着习惯这种高跟鞋,当你踩上去的时候就像行走在云端上那么高雅,不然你怎么把尹重城从那骚货手里勾搭回来。我说,好马不吃回头草。米佳宁说,你不是马,你是人。旁边的服务员一直笑眯眯地看着我们,不停对米佳宁的眼光大加赞赏:是啊,小姐您选的是我们店里面新到的样式,这个在国外是很流行的。米佳宁掏出自己的信用卡,对着服务员挥了挥,说:买。
我穿着米佳宁送给我的超级高跟鞋,小心翼翼地走了一圈,刚要换回自己的鞋,米佳宁直接环住我的胳膊,把我拉走了,还回头跟服务员说:小姐,那双旧鞋,你们就随意处理吧,我们不要了。
那双高跟鞋让我觉得自己像一只站立鸡群里面的鹤,找不到重心,如果不是米佳宁一直搀着我,有几次我差点栽在马路牙子上面。米佳宁自己倒是走得行云流水,还时不时地催我快点走。
我都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就穿着那双高跟鞋一直逛到了晚上。我们坐在火锅店里涮羊肉的时候,米佳宁还保持着兴致勃勃的样子,她夹着一片生菜,一边把它塞到嘴巴里面一边说:“陆小乐,我们晚上一起去泡吧好不好,好久都没有夜生活了。”我眼睛一黑,把一颗好不容易夹到的香菇贡丸掉到了锅里,米佳宁惊呼一声:“我靠,陆小乐你烫死我了。”
还在傍晚的时候,复阳路的街灯就陆陆续续亮起来了。按照米佳宁的话说就是,复阳路就像一个闷骚的女人,白天人前是腼腆羞涩的,一到晚上,就变得放荡不已。在这条放荡的街上,各种声色犬马,各种纸醉金迷,各种光怪陆离,各种昼伏夜出的妖孽终于在日落之后的黄昏开始苏醒,滋生。仿佛他们都是隐匿在这个城市阴仄角落的细菌,夜晚是温床,将他们的欲望孵化。
米佳宁拉我去了“夜半”。
我们上大学的时候,米佳宁疯狂地喜欢泡吧,一到晚上她就跟打了针鸡血一样亢奋起来。像一个精神分裂患者,与白天萎靡不振的米佳宁判若两人。这令我很是想不通。米佳宁就像是一尾鲜艳的热带鱼,骄傲地甩着尾巴游弋于人群之中,就是那么个如鱼得水的样子。我通常会选择坐在吧台附近,点一杯牛奶,脑袋里面想着我的小说主人公应该怎样纠结才能为我骗取更多的稿费。我得时刻保持清醒与高度的警惕性,因为米佳宁随时可能丧失理智地随便抱住一个男人哭得歇斯底里,要不就是抱住一个垃圾桶吐得翻江倒海。米佳宁这个样子,让我条件反射般地一看到酒吧就精神紧张。
夜半还是一如既往地嘈杂浮躁,男男女女,鱼龙混杂。灯光打在摆着各种表情的脸上,我总是分不清楚这是梦境还是现实。
“我靠,郑莎莎。”米佳宁突然表情夸张地大声跟我说,还不停地捏着我的手臂晃来晃去。我往吧台那边一看,真的看到郑莎莎。她坐在那里,正在喝一杯饮料。
我心虚地拉拉米佳宁,说:“要不咱们赶紧闪吧。”
米佳宁把脖子一梗,对我说:“凭什么我们要躲着她!这儿又不是她家开的。”米佳宁一用这种口气这种表情说话,我就知道要坏事,八头牛也拉不住她的犟劲儿。
米佳宁冲到吧台,故意坐在郑莎莎边上,米佳宁点了一瓶芝华士,轻轻晃了两下,找老板要来开瓶器,对准了郑莎莎的方向打开瓶盖。酒洒到了郑莎莎的浅色长裙上面。米佳宁讪笑着拿着吧台上面的一块抹布说:“哎呀实在不好意思,啤酒也不长眼的,要不帮你擦擦?”郑莎莎嫌恶地看了看米佳宁,又看了看站在后面的我。没说话。
我想着差不多该叫米佳宁收场了,于是走两步上前去准备拉米佳宁离开。刚刚抬起腿,脚下的台阶就绊了我一下。看来我还是没有完全习惯那双细长小高跟。我在倒下之前迅速环顾了周围有没有支撑物,结果失败了,于是我只好迅速摆出一个比较优美的姿势摔了下去。我特别实着地倒在台阶上,“咚”的一声闷响,半个身体就麻了。我怀疑自己的手腕都被摔碎了,我又环顾四周,趁没有更多的人发现我之前,用最快的速度站起来,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呵呵,破鞋。”郑莎莎斜睨着我,从牙缝里面挤出这句话。
米佳宁把酒瓶往吧台上面用力一掇,啤酒溅得到处都是。我刚要拉住米佳宁,一个没反应过来,米佳宁抄起吧台上那个两斤重的玻璃烟灰缸反手就往郑莎莎头上盖,烟灰撒得到处都是,郑莎莎满头满脸都是烟灰果皮碎屑,跌坐在地上,头上立刻见红,血顺着额角就往下面流。
我想完蛋了,米佳宁看着红色就跟斗牛似的,更热血沸腾了,我们上学的时候她打架比男生还狠,不管拉住谁都照死里打。果然,米佳宁冲过去,薅着郑莎莎的头发,骑在她身上左右开弓地就在她脸上扇。米佳宁跟头发狂了的小牛似的,我在旁边拉都拉不住。事实上我看得特别爽,那叫一个解气,我心里那个邪恶小人打败了正义小人,一直默默地为米佳宁呐喊,还趁乱在郑莎莎脸上抓两把,用小细长高跟鞋踩了她两脚。酒吧里人本来就不是很多,更多的人是站在旁边看热闹的。酒吧老板在吧台后面抬起眼睛跟我们说:“要打出去打。”米佳宁还回头跟他说:“马上就完,马上就完。”
米佳宁扇完郑莎莎,站起来就朝她肚子上踢。以前米佳宁就教我怎么打人,她说你不能朝裸露的地方打,你要打完了对方,还不能太明显地被看出来,那才是大成功,肚子就是一个好地方。
“孩子……我的孩子……求求你别打了……”郑莎莎躺在地上抱着肚子,哭着对米佳宁喊。
我当时愣在原地,看到郑莎莎两腿间涌出的血,渗透了她的裙子,洇在地板上,灯光打上去看起来毛骨悚然。我竟然不知道,那是尹重城的孩子,我和米佳宁杀了他。我觉得我的腿软了,整个人跟一坨烂泥似的,只想往地上瘫。
“我操,别打了,出事儿了。”我回过神之后,把呆住的米佳宁拉开。酒吧老板也急了,跟我们吼:“愣着干什么啊!快他妈叫救护车啊!”
救护车“呜啦呜啦”地行驶到酒吧门口,下来两个抬担架的人,把郑莎莎抬到担架上面,送入车里,我和米佳宁也跟着上去了。郑莎莎面色苍白,快要昏厥过去的样子。米佳宁也吓得脸色惨白,坐在我边上拉着我的手一直抖,心虚地问我:“陆小乐,她不会死吧?”我已经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脑海里面一遍遍浮现出我那天打掉了尹重城孩子之后,我的内裤上面沾到的那些浓重的鲜红色,眼前一阵晕眩。
我掏出手机,给尹重城发短信:“来市三院,郑莎莎出事了。”尹重城没有回我。我握着手机,心开始变凉,最后的那一点温度,终于也熄灭了。
我在手术室外面的长椅上坐着,米佳宁坐立不安,在旁边不停踱步。尹重城不久就过来了,拉着脸问我们出什么事了。米佳宁说,你女朋友在酒吧跟我犯贱,我把她打了。尹重城还没说话,手术室的灯灭掉,医生出来了。
“孩子没了。”医生跟我们说。
尹重城抬起手,我站在米佳宁前面,说:“尹重城,你要打就打我吧,是我让米佳宁打郑莎莎的。”我闭起眼睛等着他的巴掌落在我脸上。如果能让一切好起来,我愿意让尹重城把我打死,我觉得自己活得真失败。
“尹重城,你他妈敢打陆小乐!信不信我今天能就让你住在这儿!”米佳宁挥着拳头对着尹重城喊,“陆小乐为你打过一个孩子你知道吗?你他妈什么时候心疼过陆小乐了!”
那个时候特别安静,米佳宁的声音在医院里显得特别大。尹重城转过头来看着我,好像是在端详一个陌生人那样,好像我们从来没有认识过一样。然后尹重城将那一巴掌狠狠扇在自己脸上,很响,他的脸上立刻就显现出来一个清晰的掌印。
尹重城偏过头去看着米佳宁,安静地说:“你知道吗?其实那个孩子不是我的,我们正因为这个准备分手。”
之后,三个人像是被桎梏在琥珀里面的小虫,空气在我们之间凝结。命运就像是一个笑话,我们都是错步上前的小丑。
打破沉默的是两个警察,前面的那个高个子警察对我们说:“米佳宁和陆小乐吗?跟我们走一趟吧。”
我们做了笔录,然后被关起来了,米佳宁席地坐在我脚下。她哭着抱着我的腿跟我说:小乐,我对不住你。从小就是这样,米佳宁一旦对我感到愧疚,她就叫我小乐。我说你哭个毛啊哭,这事儿又不赖你,其实我也想打来着,就是没你下手快啊,您打得好啊,打得豪情万丈,打得婀娜多姿。然后警察呵斥我们:“闭嘴!”
是黎安扬把米佳宁和我从局子里面捞出来的,那时已经深夜了,有人来保释我们两个。米佳宁说我们进局子之前,她给黎安扬发了消息。黎安扬的车就停在门口,那个人把我们送上车之后就走了。
黎安扬说,这件事,要是对方要求私了的话,就没什么事,如果要公了,那就有点麻烦了。搞不好你们都要坐牢的。
米佳宁梗着脖子说:“我靠,我打的就是她。有本事就告了老娘,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米佳宁怕过什么,遇神杀神,遇佛杀佛,天上地下,唯吾独尊……”好像刚才在局子里面对着墙掉眼泪哭得跟什么似的那个人不是她一样。米佳宁就是充大头蒜,典型的窝里横,在自己人面前豪迈得不行,大局当前就跑肚拉稀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