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莱·伊弗坐在历史课堂的后排,正摩挲着课桌表面的木纹,等待下课。他所在的礼堂位于私立特尼斯学院,距离梅里特市区大约有半小时车程。往前数三排,靠左第三个座位上,坐着一个名叫贝丝的蓝发女孩。贝丝的发色不算特别奇怪,不过伊莱碰巧知道,她是在头发完全变白之后染成这样的。头发变白是因为一次重伤,她差点死掉。严格地说,她确实死过一回,死了四分半钟。
此时此刻,贝丝活生生地坐在那儿,聚精会神地做着笔记,天知道是美国独立战争还是美西战争或是二战——伊莱连这门课具体叫什么都不清楚,更别提教授讲的是哪场战争了——蓝色的发丝搭在脸颊上,落在白纸上。
伊莱最受不了历史课。他感觉这十年来历史课根本没啥变化,洛克兰大学的其他预修课也一样,旨在把每个学生绕进一个小圈圈里无法自拔。他一会儿盯着天花板,一会儿盯着教授半手写半打印的板书空白处,一会儿望向蓝发女孩,一会儿看看时钟。这堂课快结束了。他从书包里抽出一叠薄薄的文件,心跳陡然加快。文件是塞雷娜帮他装订的,里头巨细无遗地记录了蓝发女孩的经历、她遭遇的事故——说是惨剧毫不为过,她是那场灾难的唯一幸存者——及其之后的康复。他轻轻摩挲着贝丝的照片——不知道是从哪儿搞来的——蓝发女孩着实讨人喜欢。
时钟的指针仍在滴答转动,伊莱把文件塞回包里,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厚框眼镜——只是平光镜片,没有度数,他注意到了特尼斯学院的流行时尚,于是入乡随俗。扮年轻从来不是问题,但时尚易变,对他而言太快了,难以保持步伐一致。贝丝愿意的话可以特立独行,伊莱却要竭尽全力隐没于人群中。
距离铃响还有几分钟,好心的教授提前下课,祝大家周末愉快。满教室都是椅子的拖动声、书包的撞击声。伊莱站起身,混在一群学生当中,跟着蓝发女孩走出礼堂,穿过走廊。等他们走到大门前,伊莱替她拉开门。女孩谢过他,顺手把一绺钴蓝色发丝撩到耳后,向校园的另一边走去。
伊莱尾随其后。
习惯使然,他边走边感受以往藏枪的位置,但夹克口袋是空的。有关女孩的那份文件给出了警告,必须小心保管任何受磁力影响的物品,所以他把武器留在手提箱里。这一次他必须采取传统的做法,倒也没什么问题。他极少放纵自己沉迷其中,但无法否认的是,徒手带来的快感是非常纯粹和愉悦的。
特尼斯学院不大,属于那种环境安逸的小地方,有各式各样的建筑和纵横交错的林荫小道。贝丝和他所走的小道横穿校园,相对比较宽敞,学生也不少,这使他的尾随不至于太过显眼。伊莱始终与她保持一定的距离。上午的校园空气清新,满是春天的生机,天空湛蓝,树叶新绿。有一片叶子从枝头飘落,落在女孩的蓝色头发上,两种颜色的搭配鲜亮动人,令伊莱感叹不已。他戴上手套。
他俩快到停车场时,伊莱三步并作两步地追了上去,距离女孩只差一臂之遥。
“嘿!”他假装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
女孩没有停下,只是放慢了步子,回头看着他。很快,他就走到了女孩身边。
“你是贝丝吧?”
“是,”她说,“我们一起上了菲利普斯的历史课。”
只上了最近的两次课,但伊莱可以肯定,这两次都吸引了她的注意。
“是啊,”伊莱说着,露出了最拿手的阳光男孩的笑容,“我是尼古拉斯。”他一向很喜欢这个名字。尼古拉斯、弗雷德里克和彼得是他最常用的名字。这些名字可不简单,都是统治者、征服者和国王们用过的。他和贝丝走进停车场,经过一排排汽车,校园距离他们越来越远。
“抱歉,能请你帮个忙吗?”伊莱说。
“什么事?”贝丝把一绺散落的发丝撩到耳后。
“上课的时候我不知道神游去哪儿了,”他说,“所以不知道作业是什么。你记下来了吗?”
“当然。”她答道。他们走到了女孩的车旁。
“多谢,”伊莱说着,咬了咬嘴唇,“我想大概有比盯着黑板更吸引人的事儿吧。”
她羞怯地笑笑,把书包搁在汽车前盖上,拉开拉链,翻找起来。
“任何事儿都比黑板吸引人。”她说着,掏出自己的笔记本。
贝丝攥着笔记本,刚一转身,伊莱突然一把掐住她的喉咙,将她猛地按在车身上。她拼命地喘气,伊莱越掐越紧。贝丝扔下笔记本,胡乱抓向他的脸,黑框眼镜掉了,一道道深深的血痕赫然出现。他感觉到鲜血流过脸颊,但没有费心擦拭。贝丝背后的汽车微微颤抖,钢铁似有弯曲的迹象,可惜她获得超能力的时间不长,而且汽车太重了。她开始缺氧,逐渐失去了反抗的力量。
以前,他还会向超能者们费一番口舌,试图说明他这种行为的逻辑性和必要性,希望他们死前能想明白,其实他们已经死了、化成灰了,只是某种黑暗且不可信任的力量维系着他们的躯壳。可他们从来不听,到头来,言语无用,只能付诸行动。他对塞雷娜的妹妹破了例,结果又如何呢?没用,向超能者解释这些根本是徒劳的。
于是伊莱死死地压住女孩,耐心地等待她的挣扎愈加缓慢无力,最后一动不动了。他静静地站在原地,享受着随之而来的安宁一刻。每一次,当那光亮——应该说生命,但并不准确,因为那不是生命,只是某种冒充生命的赝品——从他们眼中消逝,他都有这样的感觉。片刻的宁静,世界的平衡又恢复了一点点。非自然回归自然。
美妙的时刻过去了,伊莱放开女孩的喉咙,任由她的尸体贴着扭曲的车门缓缓滑下,倒在混凝土地面上,凌乱的蓝发遮住脸庞。伊莱画了一个十字,与此同时,脸部的抓伤自行愈合,干涸的血渍底下,皮肤光滑依旧。他跪在尸体旁边,捡起那副装饰用的眼镜。他刚刚戴好眼镜,手机响了起来,他从外套里摸出手机。
“英雄热线,”他熟练地应道,“有什么可以帮你?”
伊莱以为会听到塞雷娜慢悠悠的笑声——英雄热线是他俩之间的小玩笑——然而电话那头传来了粗哑的嗓音,几乎可以肯定是男人。
“伊弗先生吧?”那人问。
“你是哪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