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指望你理解——”
“我理解,但你今晚不要杀我,伊莱。”她的语气是如此随意。伊莱肯定皱起了眉头,因为她接着说,“别这么失望。今天不行,可以明天再试嘛。”
房间昏暗,墙外的喧嚣仍在轰鸣。女孩俯身从他头上取下红色的角,戴在卷曲的金发上。真好看,伊莱吃力地调动思绪,回想为什么她非死不可。
然后她说:“嗯,你是对的。”
“什么是对的?”伊莱问。他的思维迟钝了。
“我是危险人物,不应该存在。可你有什么权利杀我呢?”
“因为我可以。”
“这个回答不好。”塞雷娜说着,摸了摸他的下巴。然后女孩慢慢地滑到他身上,牛仔裤贴牛仔裤,髋部贴髋部,皮肤贴皮肤。
“再亲我一下。”她下令。伊莱照做了。
塞雷娜·克拉克有一半的时间觉得还是死了好,另一半的时间都用来告诉周围的人该做什么,同时希望有人不照做。
她曾经要求离开医院,医院的工作人员随即让路放行,当时她还没打完点滴。起初,她对此颇为受用,毕竟生活毫无阻力,万事称心如意。以前的塞雷娜意志顽强,时刻准备着为实现各种理想而斗争。忽然之间,她不用这么做了,因为没有人与她斗争。塞雷娜周围的世界变得柔软而温和,所遇见的人、交谈的人,个个目光呆滞,眼里洋溢着某种满足。生活中再也没有挫折和不安,反倒越来越令人崩溃。当她说想回学校去,父母立刻点头。老师们也不和她对着干了。每当她有了什么古怪的念头,朋友们只知道说“好好好”。男孩子则失去了激情,一味地满足她的要求,包括那种她压根不感兴趣,只是因为无聊而提出的要求。
以前的世界屈服于塞雷娜的毅力,如今直接缴械投降。她不必费口舌,也不必费心力。
她感觉自己像幽灵。
最糟糕的是,塞雷娜不愿意承认这种顺风顺水的生活方式多么容易上瘾,尽管她也偶尔自感凄凉。她多少次试图激起人们的斗志而未果,每当厌倦时,她就会逃回那种掌控一切的舒适感。她关不掉这种能力。即便她不是命令,只是建议和请求,他们也一样照做。
她感觉自己像神。
她做梦都希望有人反对她。或者拥有足够强大的意志力,不屈服于她。
有一天晚上约会,塞雷娜对那个小伙子发火了——真的发飙了——因为她受够了那种傻呆呆的眼神。不知道什么原因,无论塞雷娜怎样命令小伙子反抗她、违逆她,对方始终拒绝,非要俯首帖耳,死活不肯说句重话。塞雷娜忍无可忍,叫他从桥上跳下去。
他照做了。
塞雷娜还记得,收听坠桥新闻的时候,她盘腿坐在床上,朋友们则围坐于一旁——但没人碰她;似乎有一道无形的墙隔开了她们,是恐惧,或是敬畏——那个时候,她意识到自己既不是幽灵,也不是神。
她是怪物。
伊莱翻看着一张小小的蓝色卡片,是那个女孩昨天晚上塞进他口袋的。一面写的是大图书馆附近的一家咖啡馆——名为灯柱——以及时间,即下午2点。另一面写的是山鲁佐德——她居然拼写对了。伊莱当然知道这个典故。就是《天方夜谭》里给苏丹讲故事的女人,从不当晚讲完故事,以免被他杀死。故事留到第二晚接着讲。
穿行于梅大的校园中,伊莱十年来头一次产生了宿醉感,头脑昏沉,思维迟滞。他花了大半个上午才摆脱女孩的控制力,认清她是行动的目标。仅仅是目标罢了。
他把卡片塞回口袋。他知道塞雷娜不会露面。经历过昨晚的事情,她要是还敢接近自己,那就是傻子了。尤其是伊莱已经坦陈过此行的目的。然而塞雷娜真的来了,坐在灯柱咖啡馆的院子里,身穿深蓝色卫衣,戴着太阳镜,一头卷曲的金发贴在脸颊两侧。
“你想死吗?”伊莱站在桌边问。
她耸耸肩:“我死过一次。怕是早没了新鲜劲儿。”她抬手示意对面的空椅子。伊莱权衡了一番,觉得不能在校园里杀她,于是坐了下来。
“塞雷娜。”她说着,把墨镜推到头顶。阳光下,她的眼睛更明亮了。“不过你已经知道我的名字了。”她抿了一口咖啡。伊莱一言不发。“你为什么要杀我?”她问,“别说什么你可以。”
伊莱的想法刚一出现,立刻溜到嘴边。他皱起眉头,回答仍脱口而出:“超能者是非自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