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莱背靠警察局会议室的浅灰色墙壁,调整着脸上的面具。这张黑色面具造型简单,只遮住了从太阳穴到颧骨的部位,塞雷娜为此取笑过他,但此时此刻,梅里特警局的一多半警察都挤在会议室里盯着他(还有一小半没到场的只能靠耳朵听),他特别庆幸有一个遮脸的玩意儿。他这副无法改变的容貌,与眼下所做的事情一样不幸,如果全城的警察都记住了他的模样,那真是糟糕透顶。塞雷娜站在讲台前,脸上挂着懒洋洋的笑容,面对满屋子的男男女女发言。
“午夜会出什么事?”开车来警局的路上,她问道。
伊莱死死地握着方向盘,指节泛白。“我不知道。”他痛恨自己这样说,不仅因为说的是实话,代表他承认维克托棋高一着,还因为他没法不说,诚实的回答顺着喉咙爬上来,根本来不及咽下。当时,维克托说完午夜再见后就挂断了电话,伊莱强忍怒火,差点把手机摔到墙上。
“站在我身后的人是英雄,”塞雷娜说。伊莱注意到,她一开口,众人的眼神就变得有点呆滞了。“他名叫伊莱·伊弗。这几个月来,他一直在保护你们的城市,他所追捕的那种罪犯,是你们无法理解的,也是你们无力制裁的。他倾尽全力保护你们以及普通市民的安全。但是现在他需要你们的帮助。我希望你们听他调遣,服从他的命令。”
她微笑着离开讲台和麦克风,冲伊莱点头示意,同时慵懒地笑了笑。伊莱轻吁一口气,走上前来。
“大约一周前,一个名叫维克托·维尔的男人和他的狱友米切尔·特纳,从赖顿监狱越狱逃跑。你们可能会问为什么新闻没有报道,因为根本就没有上新闻。”伊莱在收到维克托的信儿、和他通电话之前也不知情,联系过赖顿方面才确认此事。对方拒绝透露更多情况,不过等他把手机交给塞雷娜后,他们就高高兴兴地全说了。原来,他们接到命令,不得宣扬越狱一事,因为监狱方面一直怀疑其中一名罪犯有问题,疑虑本来已经打消,结果嫌疑对象——也就是维尔先生——没动一根指头,就使一名人高马大的工作人员失去了行动能力。
“你们之所以没有听说越狱的消息,”伊莱接着说,“是因为维克托·维尔已经被确认为超能者。”一听到这个词,有几个人轻蔑地扬起头,尽管塞雷娜命令他们听伊莱发言,但他们多多少少不太相信这种事。伊莱知道,所有辖区的警察都被强制学习了一天应对超能者的行动指南,但大多数人并没有当回事。他们没法相信这个词被造出来已有几十年了,超能者依然是流传于坊间和网络论坛上的小道消息,如同在赖顿监狱发生的事件一样秘而不宣。火势难起,未能蔓延。凡是涉及超能者的案件都被捂得死死的,而不是公诸于众。这对于伊莱倒是好事——因此他才能畅通无阻——同时他也不止一次感到惊讶,政府竟然这么渴望息事宁人,涉事者竟这么渴望被人遗忘。当然,相信的人是有的,但好在绝大多数超能者不愿证实那些人的猜测,若真有这样的超能者,行啊,省了伊莱追踪他们的麻烦。
不过谁又知道呢,也许在另一个世界,超能者是众所周知的秘密,面前这帮警察听到他的话也不会有一丝怀疑。但在现实世界,伊莱的活儿干得太出色了。十年来,正是他不辞辛劳地消除异类,才保证了那些怪物只是茶余饭后的谈资。人群之中,只有站在会议室后面的斯戴尔,两眼直勾勾地盯着伊莱,毫不动容。
“但是现在,”他接着说,“维克托·维尔和他的同伙米切尔·特纳,就在梅里特。在你们的城市里。绝不能让他们跑了,必须抓住他们。这两人诱拐了一个名叫希德妮·克拉克的小女孩,今天早些时候,他们还杀了你们的同事弗雷德里克·戴恩警官。”
会议室一片哗然,人们惊怒交加。他们先前没收到这一噩耗——斯戴尔知道,但闻言后也脸色大变——一听到这个消息,顿时群情激愤。塞雷娜当然可以强迫他们,但这种消息起到的作用是不一样的。煽动他们的情绪。激发他们的报复心。
“我有理由相信,那帮家伙今晚会有所行动,就在午夜时分。所以我们非得尽快抓捕罪犯不可,”他又说,“为了人质的安全,我们必须活捉他们。”
十年前,伊莱一时的犹豫,留了那个怪物一命。今晚,他要纠正当年的错误,亲手了结维克托的性命。
“我们没有照片提供给各位,”他说,“稍后将把他们的体貌特征发到你们的手机上。我希望你们在城内进行地毯式搜索,封锁道路,尽一切所能找到罪犯,以免再有人因此牺牲。”
伊莱退了一步,离开讲台。塞雷娜走上前,伸手搭着他的肩膀,扫视全场。
“伊莱·伊弗是英雄。”她又说了一遍。这一次,全体梅里特警察同时点头,立正复诵。
“伊莱·伊弗是英雄。英雄。英雄。”
一遍又一遍的呼声,簇拥着他们走出去。伊莱跟着塞雷娜穿过警局的途中,那个词在他脑海里反复回响。英雄。难道不是吗?除暴安良,拯救世界,不惜自我牺牲。为了维护公平正义,他的灵魂和双手哪次没有沾血?把超能者窃取的性命再次夺走,这难道不是他的自我牺牲吗?
“现在去哪里?”塞雷娜问。
伊莱回过神来。他们从警局的车库出去,转向一条小巷,他们的车停在那儿。他从书包里抽出一个薄薄的文件夹,递给塞雷娜。里面是梅里特最后两个超能者或疑似超能者的档案。第一个名叫扎卡里·弗林奇,中年人,职业为矿工,去年因为矿井塌方严重窒息。事后他恢复如常……至少在身体上是的。第二个是年轻的军人多米尼克·拉舍,两年前触发了一颗地雷,人事不省。他苏醒后,就从医院里消失了。真的是消失。没人见他离开。他在三座不同的城市露过面——毫无踪迹可言,只是出现,然后消失——两个月前,此人出现在梅里特。据伊莱所知,他暂时还没有消失。
“维克托在电话里提到了数据库,”他们走到汽车旁,伊莱说,“说明他也有权限看到那些档案。不管他有什么计划,我不希望他再收留流浪儿了。”
“这次我也想去。”塞雷娜说。
伊莱皱起眉头,还好有面具遮挡。他总是单独行动。说他杀人也好,清除目标也好,反正不是玩高尔夫、看色情片或打扑克这种俗不可耐的男性嗜好,他不愿意有人陪同。这是一种神圣的仪式,是契约的一部分。况且,杀人是多日侦查和调研之后的结果,有时需要花费数周之久。所有这些都属于他。策划、执行以及事后的片刻安宁。塞雷娜明知如此,还要相逼。伊莱气炸了。
他在脑子里拨弄塞雷娜的命令,试图夺回控制权。他知道没时间享受这几次谋杀了。很有可能,他也没时间等对方展示超能力。今天的仪式注定会被破坏,被玷污。
伊莱察觉到塞雷娜看穿了他的想法,而且似乎颇为愉悦。但她没有让步。她从伊莱手中接过文件夹,取出扎卡里·弗林奇的档案。
“下不为例。”她说。四个字一锤定音。
伊莱看了看手表。六点多了。毫无疑问,有她协助,进展会比较快。
“下不为例。”他说着,钻进了汽车。
塞雷娜笑容满面地坐进副驾驶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