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白微其实有些怕闻人蔺。
那个人他看不懂,危险而莫测,而聪明人对看不透的东西总有着与生俱来的恐慌。
他被赵嫣催促着,回头看了眼,当即郁卒道:“我如今都成这样了,他能拿我怎么样?”
赵嫣叹了声:“不是因为你。”
她明明想清楚了,面见闻人蔺时应该时刻保持清醒的平常心,把控两人间微妙的平衡。可临到头,她身体下意识的反应却是逃避。
柳白微环抱双臂,觑视赵嫣的神情,拧眉道:“那就是他欺负你了?”
赵嫣怔了怔,无奈道:“真不是。我是任人欺负的人吗?”
“也对,殿下的牙口尖利得很。”
柳白微稍稍放下心,又小声叮嘱道,“万一他要欺负你,你定要与我说。我如今好歹算你八竿子打不着的堂兄了,有理由为你出头的!”
赵嫣破功一笑,这么一岔神,那点懊恼纠葛也随之浮散不少。
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没空伤春悲秋,遂收敛神容,重新整理好心绪。
行至长庆门下,见四五个文官拿着一份绢纸聚在一块儿,时而指点时而谈笑,甚为陶然。
“他们在作甚?”赵嫣好奇问了句。
柳白微看了眼,嗤道:“多半是在传阅许茂筠的那几首诗。那诗虽工整漂亮,却力量不足,颇有些脂粉气,哪里值得这般称赞。”
赵嫣知他不服,笑道:“你比他有才,为何不亲自上场?”
本朝经筵重在选贤,按照旧例每讲完一课后,皇子王孙与旁听者会聚集在一处,围绕今日讲官所论述的内容习字或赋,交予皇帝与讲官圈出其中优秀之作,共同评赏。
这是一个能被天子看中的极佳时机,故而许茂筠才会那般削尖了脑袋表现自己,以盼能被天子重用,一步登天。
可惜柳白微没动笔,周及又不屑于沽名钓誉,否则今日的第一是谁,还真难说准。
“去年在明德馆,我们曾与太子殿下约定,先借春日恩科入朝,再登仲秋经筵雄辩,力求受天子重视,为将来的新政做准备……谁承想恩科进士十之凭家世录用,而非才学。殿下也看到了,如今经筵上站着的都是些什么人?”
说到此,柳白微嗤之以鼻,“食禄者相互吹嘘,鸡犬升天,我只觉可笑,哪还有心情作文。”
柳白微这个人有些少年傲气,然说得未必不是事实。
赵嫣道:“所以书上常说,有贤臣不如有明君。”
“谁说不是?日至黄昏,便有阴晦;人至中年,难守清明。若是太子殿下还在……”
顾忌宫门将近,柳白微适时止住了话茬,抱臂思忖许久,方决定道,“不行,即便只余我一人,也需奋战到底。后日经筵,我得想想写点什么,压一压许茂筠的风头。”
赵嫣连连颔首,鼓励道:“那柳爱卿加油,靠你了!”
两人如同道好友般拉闲散闷,各自会心一笑。
长庆门下,赵嫣悄然回首,晚风穿过门洞,灌满她的衣袖,黄昏下满地金红,并不见闻人蔺的身影。
一时不知是空落还是松气。
“殿下?”柳白微唤了声。
赵嫣回神,与柳白微穿过长庆门,各自上车离去。
经筵两日一开,八月十四乃第二讲。
今日皇帝不在,旁听众臣姿态皆稍稍放松。
其中有两课为魏琰主讲,一为书,二为乐,翰墨飘香,琴音流淌,赏心悦目极尽风雅,众人皆陶陶然不知身处何方。
赵嫣端坐在一群摇头晃脑的王孙贵胄间,听身后一名襕衫文官手搭在膝头,随着琴音轻轻叩着节拍,与邻座倾身交耳道:“我单知宁阳侯书法一绝,一幅字价值千金,却不知他鼓琴亦如此好听。”
“宁阳侯精通音律,最擅长的却并非鼓琴,而是吹箫。”
邻座之人便笑道,“你若听过他夫人鼓琴,就知何为流水凤鸣,仙山天籁。”